招魂 - 分卷阅读25
我对于“托梦”这个概念的印象来自于87版的《红楼梦》,秦可卿还没出来就开始冒烟渲染气氛,粉的黄的弄得又神秘又好看,然后秦可卿飘出来:“姐姐,你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
云玉二话没说,捂住了我的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片黑暗,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我在一片漆黑中默不作声,觉得此刻应当整一个出场BGM。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白衣飘飘,施施然躬身一礼,道:“烦请贵府租借书房内古镜一用。”
说完了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直起身子越过我打开了灯。
我眯着眼睛看他:“你这个,灯光舞美做得不太好,怎么着也应该有个圣光啊,云雾啊善财童子啊光屁股小天使什么的,让人早上醒来觉得,嚯,观音菩萨给我托梦了!”
他:“……观音菩萨没有小天使。”
总之冰镜最后还是借到了,在看到云玉本人的时候那一家人表情十分诡异,我的表情也很诡异——
租那个破镜子用掉了我两年的年终奖。
我悲痛地捂着手机看着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提示,心痛得没有办法呼吸:“宝,我可能养不起你了。”
他捧着镜子盒笑起来:“没事,我不费钱的。”
镜子是弄到了,但是问题又来了——我们不会用,我对着镜子琢磨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镜子照人挺好看的,显瘦。”我说。
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电话给秦风,看看他师父那一脉知不知道使用冰镜的方法,秦风过了一会儿回我:“我师父说他知道,但是他不来。”
我说:“……为什么?我可以给钱。”
秦风叹气道:“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师父说这太凶险了,上下五千年没见过这种事儿,他也不敢来,这么着吧,我跟我师父说好了,他教我,我来。”
我怔忡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那么凶险你来干嘛,我去求你师父教教我,你别来了。”
他说:“我票都订好了,下午就能到。”
我说:“退了,风啊你听我的,退了。”
他说:“退个六饼,没我万一你俩有点什么事都没人兜着,等老子飞过去carry全场吧。”
我急了:“你他妈别又开始大脑袋瞎仗义,赶紧把票给我退了!”
秦风骂了我一句“去你妈的”,然后没等我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扔床上,骂他:“傻逼!等他来我一看见他就一棍子给他抡晕然后捆吧捆吧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云玉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道:“我上次问过秦风的师公,他说若我恢复记忆……”
“吉凶难辨。”我接道。
然后我说:“但是只有找到你的记忆,才能洗清你的怨气。”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扶着我的膝盖,看进我的眼睛里:“值得吗?”
我反问道:“那你甘心吗?一辈子当个恶鬼陪在我身边,在人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身份没有记忆,不知道从哪里来,永不入轮回,眼睁睁看着我生老病死,你甘心吗?”
他沉默了。
我摸着他的脸:“你如果觉得不甘心,我豁出命来都是值得的。”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腰。
他说:“柏舟,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有以后。”
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让我心疼,也让我勇敢。
我俯身抱住了他,抱住了我全部的软肋与铠甲。
他向我期许了未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无所畏惧。
秦风果然下午的飞机就到了,一见面兜头就是一句:“别跟我扯没用的,我不回去,冰镜呢?”
我说:“你先听我说,你这样,你教我怎么办,你甭掺和这事儿,在旁边站远点看着我们,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奶我一下打个辅助就完事了,明白吗?”
他眼睛一立:“你放什么……”
我打断他:“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我爸妈你得负责送终呢,你一开始就答应过我的。”
他疯狂吐口水:“呸呸呸呸,乱说什么。”
我说:“你先答应我,无论出什么事,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秦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说一句:“好。”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干嘛啊搞得气氛这么凝重。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懂吗,就是切个阑尾还得给你列一堆手术风险呢,你看哪个是切阑尾的时候挂手术台上的,哎,你师父怎么教你的,来让我开开眼。”
秦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条:“我师父告诉我,这个东西本来要在至阴之地弄,但是考虑到你俩的特殊情况,阴气已经够够的,需要找一个……嗯,山北水南,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开阔平整之地,”他艰难地辨认着纸条上的字迹,“我的天哪我师父这写的都是什么,勾勾巴巴的,‘置三白烛于镜前,于子时三刻燃之……’没了。”
我说:“没了?不用放血什么的?我还以为你师父那一支就是野兽派天师呢,回回做法事都跟杀猪似的。”
在今夜的子时三刻之前,我们终于找到了符合秦风师父所说的一堆条件的地方。
其实不难,有山有水,藏风平气,开阔平整,除了公园就是公墓,我们又不可能真的去坟头蹦迪,公园没有宵禁,子时,古镜,白烛,我和云玉站在镜前,秦风远远地在林子里靠着树抽烟,这个季节半夜真的不适合在户外待着,老北风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地上还有残雪,深冬的树木枯瘦又憔悴,大风一吹,枝杈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填补着我们之间沉默的空白。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香:“准备好了吗?我要点蜡烛了。”
云玉深深地看着我,眉目沉着,我牵住了他的手。
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初秋,现在已经是深冬了,从一开始的惊恐犹疑到一步步心甘情愿地全盘交付,我未尝没有过挣扎迷茫,却从没有想过退缩放手。一开始是他收敛了所有可能伤害到我的锋芒,小心翼翼地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靠近了我,现在轮到我在寒冬中紧紧拉住他的手。
我想记起那些悲欢爱恨,那些离乱与死亡,最初的最初相遇时交错的目光,我想记起那些碰不得也扔不掉的前尘往事,记起最初的最初,当死亡还没有夺取我的爱人的呼吸与心跳时,他不谙世事的鲜活模样,他在春风中阳光下的笑貌音容,我想记起缘起时相爱的那些温柔岁月,尽管它们最后以死作句读,我想记起那些被史书遗忘,被岁月遗忘,甚至被我们两人遗忘的短短几十载的春与秋。
蜡烛幽幽燃起,云玉的手骤然缩紧,扣着我的手生疼。我在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默默祈祷——
三世十方诸天神佛,请垂怜一个卑微凡人的愿望,让我的爱人洗去缠身的怨念,在一个深冬的夜晚之后的晨光里,跟我回家。
☆、第 28 章
正光元年,春。
“去你穆之叔父家,为父教你的礼数不要忘了,不要像头野驴一样给为父丢脸。”
“是,”少年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拈着小桌上的点心吃,“野驴怎么了,在北疆的时候您可喜欢耶律毛毛了,到中原您就嫌弃它。”
贺兰衍叹道:“你自己愿意和一头驴比,为父也无甚话说。”
耶律毛毛是父子俩当初在北疆捡的一头野驴,那驴跑到军营里来的时候毛长得盖住了眼睛,十分风流潇洒,活像一张会动的毡子,兵士们当时都以为捡到了一头牦牛,乐得不行。
贺兰衍字浩康,出身行伍,一生戎马,做到北疆镇戍军的一名军副,其子贺兰昭亦自幼习武,正光元年,贺兰衍迁中军虎贲幢将,携妻子入京师洛阳。
贺兰衍早年喜结交军中朋友,其好友云棣在中军羽林当值,此次入京,安置妥当之后,贺兰衍便迫不及待地带着贺兰昭去拜访故交。
贺兰衍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你上车。”
“我坐不惯,”贺兰昭单腿踩住马镫,轻盈一跃翻身上马,“我骑马给您开道。”
“你不要,现在是洛阳,你不要……露,抛头露面的。”
“亲爹,”贺兰昭一脸痛苦,“您汉话说不利索就别老用成语了,抛头露面是说娘们……姑娘家的,没事儿,爹你前后看看,这洛阳城多的是骑马的人。”
贺兰衍用鲜卑话骂了一句“野驴”,摔帘子坐了回去。
贺兰昭小声用鲜卑话回道:“野驴怎么了,野驴挺好的,洛阳街道这么窄,毛毛都跑不开。”
洛阳城阡陌纵横,街道自然不比北疆茫茫大漠可以纵横驰骋,贺兰昭走走停停,且行且看,他自幼长在北疆,看惯长河落日,平沙走马,在大漠戈壁上野惯了,乍然来到京城,少年人心性高,嘴上不说,看向这座繁华都城的眼神却处处透着新鲜,市井间搭起帐子当垆沽酒,卖艺人歌声传得悠长;走街串巷的商贾背着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
还有青楼红袖。
贺兰昭带着某种孩子式的兴奋与迷茫抬起了头,看向那在闹市之中被装点得格外绮艳的精巧楼榭,那房屋和别的灰突突的不一样,楼阁用红粉帘幕隔了起来,有女子倚着栏杆,香肩半露,云鬓微堕,看见他往上看,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郎君”,把帕子往下一抛,贺兰昭出于本能伸手接住,接住之后却不知所措了,手忙脚乱地捏着帕子翻来覆去地换着手倒腾,好像那姑娘扔的不是香喷喷的帕子,是颗大漠里就着泡硬屎能啃三年的仙人球。
“你刚买了个烤红薯吗这么烫手……”贺兰衍又掀开了车帘,看见贺兰昭捧着条花红柳绿十里飘香的帕子,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金刚怒目道,“你在干什么!”
“我……”贺兰昭百口莫辩,抬手往上一指,却发现那姑娘娇笑着,退到帘幕后头去了,只能讪讪地说,“她自己扔给我的。”
“你!”贺兰衍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贺兰昭道,“你等着回家的,我要把你打得……”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词,总算从汉话里找出一个能描述惨状的形容词,“我要把你打得姹紫嫣红!”
“……好的。”姹紫嫣红的野驴把帕子掖进了怀里。
贺兰衍仍然心意难平,不是觉得自家儿子轻浮浪荡,而是觉得,自己在漠北好好养到十八岁的儿子,刚到这烟柳繁华地就无端端沾染了一身红尘,心里不痛快,指着贺兰昭溜溜达达的马说:“你这马步子怎么走得这么碎,像个娘们儿……姑娘似的夹着腿走,像个什么样子,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贺兰昭知道老爹心里堵着没处撒气,笑嘻嘻地俯身替贺兰衍挑着车帘:“爹,行车时请不要将头和手臂伸出窗外,以免发生危险呐。”
说完纵身拍马,轻巧地拐了个弯儿,朝一条偏僻的小路快马扬鞭绝尘而去,马蹄和衣袂一同在春风里奔扬,贺兰衍在马车里静静望着,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这才是我儿子”的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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