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 第1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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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太初一震。一眼就能望到底,苏昕的清澈,毫无杂念。

    “你本来就可以躲开那枝箭的,是我有点笨,越帮越忙而已。你不用歉疚什么。”苏昕看着眼前温和英挺的如玉少年郎,笑道:“还有,我苏昕是堂堂汴京苏郎的侄女!小苏郎的妹妹,用不着你可怜我!我的意中人,一定是位不逊色于我哥哥的郎君,而且他心中只会有我一个人!”

    陈太初心中一阵酸涩。此刻他终于仔细看清楚了苏昕的模样。她不同于赵浅予的娇憨天真,不同于六娘的典雅端庄,更不同于阿妧的美艳灵动。她女生男相,酷似苏昉,是典型的苏家人长相。长眉入鬓,凤眼上挑,薄唇,精巧的下巴微微有些方,中间还凹陷下去,平白多了份倔强和清冷。此时的她唇角上勾,带着些微自嘲和自傲,如寒梅傲雪,无惧冰霜。

    苏昕转开眼,伸出左手,接了一滴冰水,合起手掌,坦然道:“以前我自然是喜欢你陈太初的,这种喜欢,和这冰一样,清清爽爽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转过头看向他:“现在或许还有些喜欢,可以后就不一定了。”

    陈太初温润的面容越发柔和。他还需要多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都是亵渎了眼前的少女。

    “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要你委屈自己,更不能委屈阿妧。所以,不要拖了。陈太初,赶紧送帖子吧。”苏昕含笑道:“多谢你做的那牛筋带子,多谢你那些助我康复的动作,多谢你送来的那许多礼物。今日说清楚了,日后你无需避嫌,我们还是桃源社的兄妹,亲如兄妹。”

    她上前一步,极认真地仰起脸看着陈太初。这个她深深喜爱的少年,此时面上有敬重有钦佩,眼中有歉疚有温柔,独独没有她奢望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陈太初温和地抿了抿唇,并不回避她的眼神,坦坦荡荡,任由她看个够。这样的苏昕,值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爱慕呵护。他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及地:“阿昕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太初愿以命相报。日后凡有差遣,莫敢不从。”

    阳光下苏昕的倔强慢慢缓和下来。她也退后一步,福了一福,柔声道:“陈二哥无需客气。阿昕只愿你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少女的大红披风,带着风和梅花幽香,从陈太初眼前渐渐消失在庑廊尽头,转过弯不见了。

    陈太初仰头看向那檐下的冰棱,有一根,忽然从中断了,跌落在院子里,碎了一地,半途撞在那梅枝上,洒落一蓬雪在庑廊的地上。梅枝如释重负,弹了几弹,逐渐恢复了静止。

    苏昕一边笑,一边快步穿过小花园,紧紧地抱紧了怀里的暖炉。以后?以后她自然还是喜欢他陈太初的。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想伸手去抹,右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直直地撞在一个人身上,泪眼婆娑中,她闻到熟悉的竹叶香。

    “大哥!”苏昕这才觉得全身脱力,紧紧依靠在苏昉胸口,埋头抽泣了起来。

    苏昉心痛之极,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到她极力压抑着的哭泣,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天意弄人,多余恨。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出自李白《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很喜欢那句“浪抚一张琴,虚载五株柳。”

    今日七千字,算二更。感谢水瓶鲸鱼一周前114章的长评苏瞻。

    其实这两日冒犯女性的某电影主题曲,真正显示出了我国还是有很多男人期望老婆“你必须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孝敬我父母”而男人却“我可能不会出轨,我在外面没什么本领。”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脸,巨婴症得厉害。但最终还是有许多女性会认为第二首所谓的反转歌曲是暖男的象征。这才令人咋舌。身为丈母娘协会的会员,只想翻个白眼说个滚字。

    很喜欢这章的苏昕。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123章

    夕阳渐渐西下,太阳不过出来了几个时辰,院子中的积雪已经消融了大半,沿墙角一溜新种植的常青松柏都露出了深绿。不远处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隐隐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陈元初在院子里开始生火烤羊,木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四溅。一只小羊羔被串着架在火堆上面,隔一会儿就随着陈元初的手,缓缓地翻个身。陈太初在一边不时递给他一个酒葫芦和一些作料,笑着看他引颈畅饮,也跟着喝上一口烈酒。苏昕的两个哥哥簇拥在火堆前,烤着手,听陈元初说话,直笑得停不下来。

    赵栩和苏昉坐在廊下,察觉到天色已暗,才放下他们手中的舆图。上面正是他们一群人商议出来的阮玉郎可能藏匿的路线。两人看看陈元初几个,说起了闲话。

    “阿昉,真是对不起你。若不是我要起社,若不是桃源社定在你这里相聚,若不是因为我舅舅,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也不至于都毁于一旦。阿昕更不会因此受伤。”赵栩诚意说道。自他离京,还没有机会好好和苏昉说起这件事,虽然苏昉看似平静,但自从当年相国寺相见,炭张家争斗,他很清楚对于苏昉来说,他娘亲对他有多重要。苏昉不愿意恢复这处原来的模样,是怕触景伤情吧。还有苏昕,手臂受伤难以复原,和太初谈过以后,只怕心里的伤更难恢复。

    苏昉淡然笑道:“六郎,别这么说。一草一木,一物一人,都有注定的命运。阿昕的伤,也是她的命。她明白的,你不用负疚。她和太初,已经说开了。”

    “说开了也好。太初心中没有她,若为了恩义,只会委屈了阿昕。”赵栩说完,又觉得不太合适,加了一句:“阿昕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阿昉你尽管告诉我!”

    苏昉笑了笑:“好。不过六郎你和太初也该早些说开来。毕竟阿妧只有一个。陈家既然已经要送细帖子了,你何不就此放手?免得伤了兄弟情分?”

    赵栩一怔,看着院中仰头喝酒的陈太初,摇头道:“若是阿妧心里没我,我自然不会纠缠她。但若只因为太初要送细帖子,我是万万不会放手的。太初也知道这个。我们光明正大,各凭本事,不会伤了兄弟情分。”他想起昨日爹爹答应他的事,自信地看向苏昉道:“没人比我更懂阿妧。太初也不行。”

    苏昉失笑道:“六郎,光是懂阿妧就能让她动心吗?”他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吗?我从第一次见到阿妧,就觉得她很亲切,可是我却从来都看不透她。她的聪慧、好学,和我娘很像,可是她这样的人,就免不了太过操心,你看看她,连那样烂透了的木樨院,那样的姊妹,她还想着要维护。她若是和你在一起,要面对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赵栩抿唇不语。他自然想过的,可是他能护着她的,他能够做到。他会不让她多思多忧,会让她也有个这样的小院子,葡萄藤花椒树秋千架,两只小狗几只小猫,让她白白胖胖下去。

    苏昉叹了口气:“你身为皇子,如今又是皇太子的人选。你和阿妧,真的不合适。她若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劳心得厉害,就是会毁于后宫阴私手段之中。她太过心软了。”他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赵栩,说道:“六郎,太初比你更合适阿妧,阿妧嫁到陈家,才会有她心中所期盼的日子。你舅舅舅母夫妻恩爱,陈家有即便无子也永不纳妾的家规,如今你舅舅又交出了兵权能保陈家的平安。太初对阿妧也是一心一意,连阿昕这样的心意,他宁可以命相许,也要婉拒阿昕。六郎,你自己想一想,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对阿妧好。若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将她占为己有,我就也不跟你说这些了。你两次舍命救阿妧,自然是盼着她能快活平安。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谁才会两次险遭不测的?你想过吗?”

    赵栩看着苏昉,眼中渐渐燃起了两簇小小火焰,胸口也不定地起伏着。苏昉和他静静地对视着。

    赵栩深深吸了口气,倏地站了起来,拱手道:“不说这些了。这次多亏了你娘的札记,我们才从永安陵找到了阮玉郎藏匿的重弩。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今日我有事先走,改日再好好谢你。告辞!”

    赵栩极力保持着风度,才不至于拂袖而去。苏昉!你以为你是谁?!

    苏昉一把拉住了赵栩的衣袖。赵栩转过身来,正待发火。却见苏昉一贯淡然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出来:“六郎!你刚才说什么?我娘的札记帮你们找到了永安陵里的兵器?”

    赵栩愣了片刻,点点头:“不错,多亏了你娘的札记上记载了她在永安陵看到像旧木床一样的家具。就是因为你娘的札记,我们才想到永安陵藏匿着床弩的!”

    苏昉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你们?你们是谁?是谁看到了我娘记载了永安陵之事的札记?”他的声音渐低。

    赵栩皱起眉:“阿妧看到后记在心里的啊,刺客来犯那夜,她才想到你娘说的所谓的旧木床应该是床弩的一部分。你娘的札记,不是你给她看的吗?”想起那夜的鳝鱼包子,赵栩慢慢松开了蹙着的秀眉。是了,苏昉怎么会明白,他和阿妧共同经历过的一切,他们说过的话,共享的秘密,她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苏昉完全不懂。

    苏昉一怔,揪着赵栩的袖子依然不放。

    赵栩挣了挣竟然挣不开,他看看苏昉,似乎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苏昉心中一团乱麻,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火堆,烧得正旺。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出事那天九娘所有的言行。九娘看着娘留下的札记,神情是很奇怪。

    “阿妧她在说谎。”苏昉看着赵栩,一字一字地道:“我从来没有给过她那两本札记。因为我娘最后半年的两本札记,有着巩义祭陵之事的札记,早就不见了。”他转过头看着赵栩:“我以前是给过她一些札记,但都是吃食方面的。我娘去巩义祭陵的札记,早就不见了。连我都没有见到过——”

    赵栩的心忽然慌了起来,似乎吊上了半空,落不到实处,空荡荡的。苏昉这是什么意思?那阿妧是从哪里知道的?她那么肯定,她不会说谎的。她一直在帮他,竭尽全力地帮他。

    那她究竟在哪里看到札记的?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在廊下对视着。陈元初和陈太初看着两人,刚想招呼他们。赵栩却已经一甩袖子,大步下了台阶,喊了一声:“我有事先走!”眨眼间就出了垂花门。身后十几个侍卫立刻拱手告辞,跟着他去远了。

    苏昉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他也要去,要去问个清楚。九娘她究竟知道些什么?!开宝寺上方禅院里那张肥嘟嘟的小脸,每次看见他就忍不住流泪,后来的骑乌龟的画,相国寺里牵着他的小手和依恋的目光。凌家馄饨摊前那句“你别难过,我陪你。”那些寄到眉州抄写工整的过云楼典籍。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腾。

    孟妧,你为什么知道我娘的札记内容?你为什么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又会对六郎说起?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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