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 第3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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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夏军占领的秦凤路熙州城,直到亥时的梆子带着应付差事的意味草草敲过,才迎来了真正的夜晚。

    穆辛夷坐在州衙后院的花园里看着小池塘发呆。暑气还有余威,虽然薄纱褙子的袖子被她卷过了肘弯,肌肤上还是热腾腾黏糊糊的。一个多月前的战争并未损毁熙州州衙,花园里草木依然繁盛,池塘里青蛙也鸣得欢快。晦日无月,她还是能看到有一些蜉蝣在水面上倏地来去,划出一条条水带,仔细看,沿岸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蜉蝣的尸体,小小的黑色点点,密密麻麻。

    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穆辛夷抬头看向旁边的两株木槿树,依然还有花在尽力盛放着,池塘里也有不少木槿花浸透了水,皱巴巴的,朝开夕落。

    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清醒地活着?穆辛夷看向夜空,一条星河倒悬着。陈太初会不会留意到这么美的星空?

    “阿辛——”李穆桃嘶哑的声音极其温柔。

    “阿姊?”穆辛夷站起身,转头看她还未卸甲:“阿姊怎么还穿着这个?会闷坏的。”

    李穆桃携了她的手往回走:“无妨,习惯了不碍事。水边蚊虫这么多,你怎么不回屋里去?”

    “阿姊,你几时去中京?”

    “过两天就去。”李穆桃拍了拍她的手:“阿辛别再闹了,你回兰州等我。最多三个月,阿姊就回兰州找你。”

    穆辛夷推开房门,屋里点了驱蚊的药草,她打了个喷嚏。州衙里的婢女早备好了热水,上来要替李穆桃卸甲,被穆辛夷挡住了:“你们出去吧,我来。”

    即便是轻甲,也有二十多斤重,穆辛夷略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堆甲胄放到罗汉榻上,回头见李穆桃已经跨入了浴桶,便去取了犀角梳,替李穆桃解开发髻,轻轻地梳了起来:“阿姊,你就带我去中京吧,求你了。”

    李穆桃撩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斩钉截铁道:“不成。”

    “万一阿姊回来,我又回到以前那样了呢。”穆辛夷低声道:“我不想和阿姊分开。”

    李穆桃的背一僵,忽地转过头来:“阿辛,你瞒着阿姊什么没有?为何还会回到以前?”

    穆辛夷蹲下身,趴在浴桶边上,拨拉了一下水:“我没瞒着阿姊,我这么突然就好了,像是跟老天借来的。或许有一天老天就收回去了。”她抬起头:“傻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变回去了,阿姊你也不要难过。我还是你的阿辛对不对?”

    李穆桃伸出湿淋淋的手,摸了摸穆辛夷的鬓边,吸了口气:“阿姊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去中京没事的。”

    她叹道:“只是秦州城的消息,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陈太初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他们是生是死还未知。等一切都安定了,阿姊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穆辛夷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阿姊,我已经很高兴了。我见到了太初,他也想起我了,我还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那么好,真的不能再好了。可是我的阿姊不好过,阿姊心里难受,还有元初大哥,他更加不好过。我不放心。”若她再变回傻子,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阿姊操心了。

    李穆桃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阿姊要的,和你要的,不一样。你别担心,我很好。阿辛,你去高柜上,把那个锡盒拿过来,你脸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处,阿姊替你擦一擦。”

    穆辛夷小脸在李穆桃的手臂上贴了一贴,沾得都是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高柜上,堆着许多药,金疮药,防蛇虫的,治蚊蚁叮咬的,还有一个朱红漆盒格外显眼。穆辛夷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朱红漆盒,这里头是阿姊从梁太后处偷来的解药。那夜阿姊送他们出城后原本要把这个拿去给魏翁翁的,却因为赵军攻城再无下文。

    阿姊毫不在意地放在这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寅时刚过,睡梦中的穆辛夷被匆匆摇醒。

    李穆桃全幅甲胄在身,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将两个包袱塞入她怀中:“秦州的赵军连夜往凤翔去了,你现在立刻去兰州。”

    穆辛夷急道:“阿姊你呢?”

    李穆桃拖着她往外走:“我要去接应太后,今夜她恐怕会腹背受敌,一旦大败,二十多万人退也无处退。”

    穆辛夷拉住她:“阿姊你别去——”

    李穆桃沉声道:“车马都准备好了,赵军一旦夺回凤翔,只怕会趁势来攻打熙州。阿辛你乖乖地去兰州等我,卫慕家的人会照顾好你的。”

    穆辛夷死死拽着她喊道:“阿姊你不要去打仗,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旁边十几个军士押着州衙里的两个婢女,抱着好几个包袱匆匆迎了上来,对李穆桃行礼道:“长公主,都准备妥当了,即刻就能出城。”

    穆辛夷含着泪一路和李穆桃纠缠着,李穆桃只不理她。梁氏虽然可恨,但二十多万西夏儿郎却是她李家的臣民,如今局势不妙,一旦保不住大军实力,西夏危殆,她又拿什么去中京和手段狠毒的赵栩和谈。

    “别胡闹——”李穆桃手上用力,将她塞入马车,转头喝道:“好生守护辛公主!”

    卫慕家的部曲立刻扬鞭策马,马车和二十多骑从熙州城北门奔出,往西北兰州方向驰去。

    穆辛夷含泪回首,望着被火把映亮的熙州城城墙,手上的包袱沉甸甸的,触手之处硬得很,她心中一动,打开包袱,那朱红的漆盒在暗黑的马车车厢里泛着油光。

    应知爱意是流水,斩不断理还乱。穆辛夷抱着漆盒,眸子晶亮,猛然掀开了车帘。

    咸阳县的渭水,近岸处一片血红,厮杀声震天。从咸阳北往武功县,三五十里路上尽是丢盔弃甲的西夏大军。

    身后紧追不舍的“陈”字大旗如飓风过境,摧枯拉朽般不断来回,将末尾的几千夏军迅速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种家军、杨家军两路重骑铁蹄近万人,南北合围,跟着“陈”字将旗,不断蚕食着包围圈里的西夏步兵,长刀寒光凌冽,如入无人之境。夏军自入侵以来,从未遭受过这等砍菜切瓜式的屠杀,举目望去,已尸横遍野。

    陈青手中银枪缓缓指向远处不断移动的西夏中军帅旗。染血的枪头处,红缨吃满了血,垂挂在枪身上,不再随风摆动。

    “追——”

    大旗再次突进,一路杀入。万骑齐声呐喊:“杀——”

    中军帅旗下的梁太后,娥眉轻蹙,看着那面“陈”字大旗,脚尖轻轻踢了踢马肚:“传令,中军一万重骑军变后军,列阵迎敌,弓箭手在此列阵接应。大军退守凤翔——”

    片刻后,重甲的西夏骑军如黑云般翻滚着,返身迎向陈青。关中平原的地面颤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甜苦交杂,敬请笑纳。

    第260章

    陈青勒马停在数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中, 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席卷而来的黑云。每次在万骑之中他都有孑然一身之感。伤, 不知痛;战, 不知倦;杀, 不知休。所有的感知要在战后, 在那一个人温暖馨香的怀中慢慢苏醒, 迅速愈合, 回到金刚不坏之身和铁石心肠。

    你在, 我在。我在, 你在。

    他身后的几个旗兵聆听完将令,双腿离蹬,跃上马鞍。火把映照得沙场上如同白昼, 不同颜色的令旗在他们手中被挥舞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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