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 第398节
苏瞻轻轻摇了摇头:“诏书已发到礼部,明日就会送到二府用印。我出宫前正在商议此事,几位相公都不赞成此事,应当不会用印。蕊珠,你听舅舅的,万一五皇子——,舅舅请娘娘下诏将你从宗正寺玉碟上除名。你就改姓苏,做我的女儿。我将你记在阿昉母亲的名下,你和二娘做一对亲姐妹。过两年舅舅给你找个好夫婿,你的日子还长得很——”
“不——!”张蕊珠尖叫起来,扑通跪倒在苏瞻面前,抱着他的膝盖大哭起来:“舅舅待蕊珠这般好,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可我心中只有五郎,求舅舅成全,若是舅舅不怜悯五郎,令他临死见不到生母也见不到妾身更见不到未出生的孩儿,无论如何蕊珠也要自己去巩义,我们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瞻头皮发麻,怔怔地看着张蕊珠:“你,你说什么?”
张蕊珠拼命摇头,满面泪痕:“蕊珠不敢说,怕被别人陷害五郎孝内不端。我对天发誓腹中孩儿是四月十五那夜怀上的。如今快三个月了,舅舅,我先前在宫里不慎没了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满地都是血,我肚子疼得要命,血流也流不完——若五郎有什么不测,蕊珠和孩子也活不成的!只能辜负舅舅的厚爱——”
苏瞻耳中嗡嗡地响,阿玞当年小产,他听弟妹史氏提起过几句,满地都是血……
“胡言乱语什么!”苏瞻厉声喝道,却没有去扶张蕊珠,双手握拳的他浑身颤抖起来,眼前似乎一片血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出自苏轼《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因为梦到王弗,所以苏轼写下了这阙大家耳熟能详的词。王弗葬在眉州苏家祖坟,的确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也有研究者认为短松冈不是苏家祖坟,而是苏轼缅怀在青神中岩的初恋地点。苏轼是和王闰之合葬的。
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张蕊珠抱着苏瞻的膝盖不放, 放声大哭道:“舅舅——先舅母若是还活着, 定然万万不忍心蕊珠腹中孩儿就这么没了爹爹!若不是先舅母, 我养父也不会救了我, 也不会养育我长大。舅舅, 求你想一想舅母吧, 可怜可怜蕊珠, 求舅舅让五郎回京来, 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见苏瞻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哭道:“墙倒众人推,如今谁都知道五郎不容于燕王, 他远在巩义, 谁会对他上心——”
良久,苏瞻长叹一声:“你先起来吧,既有了身孕,怎不和你外婆说?这前三个月最是要紧。你真是——”
张蕊珠含泪问道:“是我不好,只怕自己保不住孩子徒令外婆伤心, 想再晚一些才说——那五郎?”
苏瞻点了点头:“他若要回京,定要让燕王和太后放心才行。你可明白?”
“舅舅的意思是?”张蕊珠又喜又忧地慢慢站了起来。
“若能救转回来, 养好身子, 就去开宝寺修行。你可愿意?”苏瞻的手指抚过膝盖处被张蕊珠泪水打湿的地方。
“啊——”张蕊珠掩了嘴:“是要剃度么?”
苏瞻眉头微皱, 摇了摇头:“未必一定要剃度出家,毕竟你有孕在身,是先帝的皇长孙或皇长孙女。”
张蕊珠忙不迭地点头:“只要五郎能活着, 能看到我和孩子。就算一辈子软禁在开宝寺也成,和软禁在巩义也无不同——”意识到自己失言,张蕊珠赶紧福了一福:“舅舅再造之恩,蕊珠感激不尽,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苏瞻摆了摆手:“娘娘和岐王肯不肯另当别论。回头等燕王回来,若有他议,舅舅也不便置喙。”
“蕊珠省得,舅舅请放心,五郎他不聪明,被奸人利用,如今只求平安度日。”张蕊珠羞惭地垂下了头。
苏瞻轻叹道:“你们能这样想才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契丹中京大定府大同驿的后院中,夜色正幽悄,一阵风拂过,各个院子里的大水缸都种着睡莲,近缸沿的水面略起了些涟漪。
紧闭了许久的房门开了,成墨躬身送陈元初和陈太初出来。
两人慢慢踱回自己的院子,莲香正浓。
“汴河隋堤那边的荷田该都开花了。”陈太初止步在水缸旁,忽然说了一句。
悠悠节物改,冉冉心事非。他还是未能心止如水。
陈元初看了看,伸手将一片莲叶按入水面半指,轻轻一放,那绿叶又跳着浮了起来,手指上有点腻腻的挥之不去的感觉。
“还有三个月,娘就要生产了,你这次回京,正好看看家中可修缮好了,若修好了,可要接娘回家?”
陈太初想了想:“娘还是先借住在苏家好。我要是入了阁门,成日都在宫里,家中无人照料。”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元初点点头,忽地问道:“既然已经说开了,你明日为何还要去看穆辛夷?”
陈太初注视着那被莲叶间隔开的水中倒映出的点点星光,笑道:“大哥放心,于情于理,我既然知道了,就该去探望她。正好也和李穆桃说一说凤州一诺之事。”
陈元初将手指在粉嘟嘟的莲瓣上蹭了蹭:“我与你同去。你护送阿妧回京,还是带上章叔夜好。六郎说得对,我和高似都在,加上这许多亲卫,完颜亮又只是个幌子来拖延时间的,中京反而更为安全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阮玉郎几次三番对阿妧下手,恐怕对她有了执念。你们一路小心。”
陈太初点了点头:“好,我带叔夜同行。”
屋子内,九娘正在看苏昉给苏瞻写信,洋洋洒洒也写了三页纸。
苏昉搁了笔,抬头对九娘道:“我同张蕊珠接触甚少,她被接回百家巷后,在婆婆身边伺候,算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很得婆婆的喜爱。你若要同我爹爹说,只从大局利害关系说就好。”
九娘笑道:“好。论亲缘,她是嫡亲的外甥女,我不过是表外甥女。我不提她就是。”若张蕊珠和赵棣还不死心,还那般蠢笨无知,必然对阮玉郎依旧言听计从,恐怕她少不了要提到前世的自己,好说服苏瞻帮赵棣回京。
苏昉看看单手撑腮的赵栩,起身道:“我两日一夜未休息过,累得很。阿妧你收好信,我先回去歇息了。”
九娘关心了苏昉几句,将他送出院门,两人又多说了几句,才回房中收拾信笺等物。
赵栩已移到了罗汉榻上,斜斜歪着看着她收拾,也不说话。他听着她的脚步声就觉得心里很安定,那些纸张窸窣的声音,也变得那么动听。九娘偶尔转头一看,见赵栩已双目轻闭,呼吸均匀,竟睡着了。
屋子内暑气早消了,冰盆放得足,清凉得很。九娘不忍心唤醒他,索性去里间找了一床薄丝被,轻轻搭在赵栩身上。
她将赵栩手中的纨扇轻轻取了出来,坐在榻边不舍得走,静静地看着赵栩的脸,想着过两日就要分离,不禁在心中默默描摹起他的眉眼来。以前梦到过他时,其实总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有那双眼,似笑非笑,蕴含了太多意味。
九娘心突地一跳,脸上发烫,手指发痒,想去他脸上画一画,便轻轻摇了几下扇子,却见赵栩眼睛还闭着,唇角扬了起来,手中纨扇就啪地一声落在赵栩肩头。
“还要装睡?”
赵栩眼睫轻颤,却不睁开,一手捉住九娘的手腕笑道:“你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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