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六十五章 出海

    龙虎山，天门峰。

    恒久萦绕山头的油蜡味道才散了些，已往满山遍野的金色光线终于昏暗下来，露出山岩的本色。

    山下偶然传来零星而微弱的诵经声，法磬和法螺的鸣声有气无力。

    上山的小路上，经常能见到玄色纸鹤，三三两两扎堆依附在石缝里，树枝上，时而扑腾扑腾纸翅，或是跳来跳去，一派懒散。罕有黑纸鹤再像已往似的，日夜不停如同玄色风暴般舞动，摆出席卷一切的恐怖劲头。

    “哈~唔。”

    一名正字辈的红衣法师打哈欠打到一半，急遽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见四周的羽士恍若不觉，他才松了口吻，私底下揉了揉疲劳红肿的双眼，拿起一旁的金槌。再次敲动法磬来。

    天门峰顶那只山灵，一直循分，除了逐日吃龙虎山送上门的斋菜，读一念书卷解闷，再没有任何消息。

    然则天门峰上，数百位好事法师分两班倒的龙虎符阵，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已经三个月已往，天门峰下三十六位守字辈，一百零八位正字辈，共一百四十四位龙虎羽士分两班戍守符阵，但也吃不用这般折腾。

    遍山的牛油宝烛烧尽，十里紫金好事云飘散得半点不剩，连用龙虎气驱动的丹纸鹤也快飞不动了，这些都是镇压天妖的要害宝物，法器尚且如此，况且龙虎山这些凡胎？

    不外倒有一人是极有精神的。

    “喔喂——喔喂，打嗒——啊喂。”

    稚嫩的童声传出去老远，众多羽士闻听，纷纷奋起精神。

    一只有多数丈高，身形庞大的雪白红顶鹤迈开两只爪子，张开翅膀，对着众羽士尖鸣。

    它脖子上挂着一只食盒，尚有一个十三四岁年岁，挎着书袋的小道童。

    那道童两只胳膊死死抱住仙鹤纤细的脖子，嘴里喝唱过山溜子，神色兴奋。小小的身子随着奔跑的仙鹤上下挥舞，如同一支被风吹动的野草。

    众羽士大惊失色，不少在外围的羽士连连扬手：“守一师弟（师叔），守一师弟（师叔）。快下来！快下来！”

    朏胐听了一撒手，身子团起来，打十几米高的草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撞到一颗树桩，才正巧停在诸多龙虎羽士眼前。名贵的紫色道袍上，更是沾了许多草根灰尘。

    仙鹤紧随厥后下了草坡，这飞禽似有灵性，它用头去顶地上的朏胐，拍打翅膀发出唳叫。

    咯---咯-

    “唔~”

    朏胐坐了起来，揉了揉后脑壳，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守一师弟，你可要吓坏我们了。”

    一名龙虎羽士松了口吻。

    朏胐先拍平了自己的道袍。才冲符阵中的诸多龙虎羽士施施然行礼，清脆隧道：“列位师兄师侄辛苦，我奉师傅他老人家的付托，要上山送斋饭去。”

    “好，你去罢。”

    一名两鬓花白的羽士慈祥所在头。，

    朏胐听了，自仙鹤脖子上摘了食盒，摆正了自己胸前的书袋，哼着山调就往前走，其余龙虎羽士也是目送他脱离。

    天门峰上，原来种着一千多颗名贵的香楠木，根根巨木要三四人合抱，只是四月闹了青火天妖，这些楠木都被烧成灰烬，届时清香味萦绕整座天门峰数日不停，不外到了今天，整座天门峰也只剩下光秃秃一片，不复昔日的绮丽了。

    山崖顶上坐着一位光脚青衣的漂亮女人，手边还立着好几摞书，这些书本一开始经集子注还多些，到了厥后，多数是些《明珠缘》这类的闺中小说，抑或是《东阳夜怪录》这种神怪故事。

    她膝盖上摆着一部《中山诗话》，两只纤细的手指逗弄着身边玄色纸鹤的脖子，雪白脚丫下头是霞光和云气，水墨画似的，美不胜收。

    朏胐上了山，嘴里哼唱：“啦啦啦，啦啦啦黑猫捕头~”

    女人听到唱音，欣然转头，眨动水灵灵的眸子，整小我私家马上鲜活起来。

    朏胐打开两层的食盒，一道一道往外端菜，还冒着热气。

    “今天中饭吃炒粉，香油拌疙瘩丝，猴头扒菜心，八卦豆腐，这是山上的名品，总有王候贵胄来尝。尚有一壶紫玉浆（葡萄酒）。”

    丹娘道了一声谢，她接过朏胐的递过来的墨玉筷子，眼神闪动着在几只精致的瓷碟子里扒拉几下，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最后，她只夹了几筷子菜心和疙瘩丝，便不动了。

    “怎地不吃呢？”

    丹娘有点欠盛情思，但照旧羞赫隧道：“今天的菜，有些我不能吃。”

    “怎么？怎么？”朏胐丈二僧人摸不着头脑。“照旧吃不惯么，那我再叫后厨改做。”

    “炒粉里加了鸡蛋，这豆腐里有鱼，虾，田螺，尚有驴羊肉，这些我都吃不得。”

    朏胐不以为什么：“记下了，下次叫厨房改做即是。”

    “尚有……”丹娘又抬头补了一句：“贵道的厨师，特别喜欢在上桌前过一道鸡油，能不能转告他一声不要再加。另外上次的米糖，我很喜欢吃……”

    丹娘越说声音越小。

    可能她也以为自己挑食的偏差太过唐突，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记下了，记下了。”朏胐突然问道：“山灵野神，都是不吃荤的么？”

    丹娘听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已经和朏胐熟悉起来，说话并不见外：“我已往也是吃荤的，只是吃得少些。可是……”

    他一张手心，那里有一道玄色月轮，和一只玄色小鼎。

    “自打受了旁人的道行，我沾一点油腥就以为恶心反胃，倒成了别样的富贵病。实在我自己也很头疼，他总嫌我不放油盐。”

    朏胐抬头：“什么？”

    丹娘眨眨眼，冲他莞尔一笑：“没什么。”

    朏胐并不在意，师傅师兄这些大人说惯这样的自言自语，朏胐早就习以为常了。

    朏胐解下书袋，嘟囔着说：“你要的那本《柳毅传》后半部，书屋里卖清洁了，我只搜罗来新到的故事，你且看看。”

    “卖没了？快解阁和大煌窟两家信局都卖光

    了？那几时才有的新的？”

    丹娘的失望溢于言表。

    朏胐举起一部书过头顶，递给丹娘，嘴里嚷嚷：“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也是龙女和书生相爱的故事。”

    丹娘接过来，本不甚在意，却看到两部书中间夹着一本小册，书目写的是“查李渤海斗五仙”，这马上吸引住了她的眼光。

    她直接掀开小册子的内容，入神得读了起来。

    朏胐坐在一边，歪了歪头，正巧看到丹娘裙摆下面，压着一本紫红色的经书，尚有一颗拳头巨细的方印。

    这两样工具看上去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龙虎山几样传承山门的宝物之二，三五好事印，和《太平洞极经》，龙虎山千年传承，都关连在这几件宝物上。

    “呜~”

    朏胐吐了吐舌头，巴掌立起岩石上，两根手指一点点去够丹娘大腿下压着的紫色经书的封皮。

    可能是念书读得入神，丹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朏胐的举动，直到朏胐的手，眼看就遇到经书，她才头也不抬隧道：“你随便淘气，又要叫你山下的师兄弟们艰辛气了。”

    朏胐一低头，好半天才抬起来：“你也不是坏人，为什么要上门抢我家性命相承的宝物呢？”

    丹娘的眼光从书上移动到朏胐脸上，无奈隧道：“我几个月就说明确，天师大人如果肯放我走，《太平洞极经》和三五好事印我都双手送上，可他不允许，非要杀我不行，岂非我还要如他的意么？”

    朏胐给自家师门叫屈：“是你和我新入门的师妹里应外合，偷盗污染了我家宝物，怎地是我师傅不是？”

    丹娘听得直抿嘴：“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说我和那没头脑里应外合，我实在丢不起这人。现在想想，我怕不是中了你龙虎山的请君入瓮才是……”

    她说到这突然住嘴，双眼盯着朏胐：“听故事么？名字叫没头脑和不兴奋。”

    朏胐满脸笑容，连连颔首。

    他这些天给丹娘送水送饭，最喜欢听就是丹娘嘴里的故事，有当捕头的黑猫，和老鼠斗智斗勇的小人，尚有七只宝葫芦斗妖精的故事，他都喜欢得紧。

    丹娘举起手里的小册子：“那下次，带这部书给我看，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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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暗色草苔的平底大船发出嗦嗦的响动，十米高的风帆拉满，几处玄色的龙旗飘扬，封舟徐徐出港。

    “这次除了护送大人，我还押了一百箱水银，一百箱胡椒，两百箱白蜡。都包在压舱的麻袋里，不走官府的账目。等到了江南，反手能赚五成。已往规则明确，除了山东海事局的列位大人之外，也有镇抚您一成的抽水。”

    陈跃武屏退左右，屋子里只有他和李阎，尚有查小刀三小我私家，他压低声音：“或许是一万五千两。”

    李阎皱着眉头：“这钱我可不敢随便拿，你说这规则明确，我看着皇上不明确，御史清流不明确，山东藩臬衙门也纷歧定明确。海事局归龙虎山管，他们吃的脑满肥肠，到时候抨击倒算，也要拖我下水么？”

    陈跃武笑了笑：“几多年，也是这个规则。龙虎山不倒，这规则就坏不了。”

    “龙虎山崛起也不外百年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倒不了？”

    李阎笑眯眯地。

    陈跃武叹口吻，他沉吟一会，才启齿道：“这些话，本不应该我来说，不外眼下也没有外人……”

    他脸色严肃地面向李阎：“大人是李成梁李大人一系，李大人又和内阁关系匪浅，内阁几位阁老和龙虎山太乙阁关系恶劣，所以大人您对龙虎山感官不佳，这再正常不外。可是大人啊。”

    他拧着眉头：“如今龙虎山的根系，已经全然和我大明朝错在一起。朝廷眼下这个摊子，绝离不开龙虎山。大人您不收这钱，也是凭白惹人嫉恨，犯不上。”

    李阎听了没有连忙启齿，沉了一会儿才道：“那好，这笔钱我收下即是。”

    “得，有镇抚大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陈跃武笑道

    “别忙，这钱，你替我全都买了粮食，去赈灾荒，那里有灾荒我不管，你赈了即是，回来，我要你的票据。”

    “好。”陈跃武心里对李阎的佩服又多了几分：“没此外事，小人先告退。”

    “陈老爷子慢走。”

    送走了陈跃武，查小刀才忍不住启齿：“你可够大方的，这得小四千点阎浮点数吧，你说送就送？”

    李阎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我拿这笔钱，就是把刀把递给了龙虎山，他想什么时候他捅我一刀，就捅我一刀。”

    查小刀皱眉：“不至于吧，说到底龙虎山也没人和你有仇，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总不能，咱来的目的泄露了。”

    说道最后一句，他压低嗓子。

    “也许不是有仇，是有人想笼络我，逼我上他的船，这是糖衣炮弹。总之，这钱不要是稳妥的。”

    李阎语气也不太有掌握。

    想罢，李阎一挑眉：“可能是我想多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这趟去江西想成事，比登天也容易不到哪儿去。我是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大不了，以后再不来这颗果实就是了。”

    如今已经是七月中，距离天师道最后的九月限期只剩下一个多月，各地龙虎旗牌纷纷传来丢失，被抢夺的噩耗。

    两京十三省能把龙虎旗牌护在手里，且游刃有余，至今没有大量伤亡的，也就只有辽东的十四道旗牌，李阎的惊艳体现，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有朝堂各部的主官，有缇骑的龙虎羽士，更有天师道太乙阁的高功……

    眼下各地旗牌纷纷落入外道之手，各地的邸报雪片一般发往北京。

    天灾，民乱，妖鬼，种种祸根，都有发作的趋势。

    有人摩拳擦掌，以为这是扳倒天师道的大好时机，，也有人信誓旦旦，要扛起天师道的道统，绝不叫宵小乱了祖师爷的基业。

    波谲云诡之际，唯独没人知道天师和神天子，这两名各自站在道统和社稷顶端的权力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