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七十一章 天放先生

    天妃馆门口，一句“天放先生到了”，让众人纷纷起了身。

    漕运总督朱昌运一掀大红袍的摆子，抢步出迎，临安候李复开也紧随厥后。

    李阎杂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见到朱昌运的殷勤容貌，皱了皱眉头，不外脸上没任何体现。

    漕运总督位高权重，手里甚至还领着一只三千人的直属军队。

    陈天放一个士绅，能从南直隶请来这位，已经让李阎另眼相看，可再看现在的架势，朱昌运居然自认低了陈天放区区士绅一头，如此吊诡的事，绝不是一句敬老就可以瞎搅已往的。

    陈跃武在旁边见到李阎的脸色，附耳已往道：“说到底，照旧猪婆龙的缘故。妖畜横生，漕运堵塞不通。这一年朝廷一连换了三个漕运总督，这位朱昌运上任没几天，就依靠陈柯两家运走了五千石的粮食走。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神天子还为此专门赏了朱昌运的夫人一个诰命。”

    李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放先生！您可是来了！”

    朱昌运上去说道。

    轿帘掀开，里头颤巍巍出来的，是个头发眉毛花白的驼背老人，眼袋很重，额头和两颊长满老人斑，牙床已经有些萎缩，头上拿布带子绑起发髻。

    这老头神态苍老缓慢，他把手搭在朱大人的手上，艰辛眨了眨眼睛看清朱昌运的脸，这才摆手：“朱大人？这怎么使得啊！使不得使不得。”

    轿子一旁，有个男子走上来：“朱总督，您远道而来，照旧我来吧。”

    他戴着宝石璞头，三缕长髯摆动，显得心胸特殊。

    朱昌运问道：“您是？”

    这人拱了拱手：“下官宁波知府吴克洋，未仕时，曾寄在天放先生贵寓学书。我才随恩师从普度寺回来，要扶，也当我这个门生来扶。”

    朱昌运点颔首，让开路：“如此，就请天放先生入席吧。”

    天放先生连连摆手：“莫动莫动，朱大人莫动，克洋也莫动。”他佯装怒气：“老汉又不是无儿无女的人，就算真走不动了，岂非没有儿子来搀扶我么？”

    陈寒抹着满头的汗水，快快当当走过来，刚攥住天放先生的手，就被甩开。

    “那不肖子人呢，叫他来扶我。”

    陈寒舔了舔嘴唇，低声道：“爹，弟弟在路上，快到了。”

    天放先生睁开眼瞪着他：“混账……”说到一半，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周围的人急遽跑动，扶手的扶手，顺背的顺背，一片忙乱。

    “无妨，我无妨。”

    天放先生顺过气来：“告诉那逆子，这时辰还不到，那便不必来了，叫他回家去，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头跪着，等我回去请家法。”

    “爹您消气。”

    “我叫他来给小侯爷谢罪，他却如此轻慢！连忙去！”

    陈寒低头往外跑。

    宁波知府吴克洋宽慰道：“老师莫气坏了身子，阿东是个跳脱性子，但绝不失赤诚。我预计啊，他是忙着准备礼物，才误了时辰。”

    “克洋你不要为他开脱，这些年他给你添的贫困还少嘛？”

    天放先生怒斥一句，才委曲冲朱昌运拱手：“老汉教子无方，让大人见笑。朱大人快快入席，莫再折煞老汉了。”

    天放先生说罢，气氛才重新欢快起来，众人归了座位，又遇上几道热菜，这才开宴。

    众人碰杯敬了天放先生。天放先生以茶代酒，谦谦饮了一杯，没一会，陈寒才跑回来：“爹，付托门口的

    人来，等弟弟来了，叫他直接回家思已往。”

    天放先生听了才道：“你也坐吧，张罗一天了，知道你不易。”

    陈寒蕴藉地笑了一声，才坐下，天放先生才如梦方醒地抬头：“啊，这小侯爷和李镇抚，是到了的吧。”

    “哈哈哈，老爷子，您才想起我来啊。”

    李复开哈哈大笑。

    “到了便好，到了便好。知道小侯爷爱听莫后光的弹词，我才请了他来。”

    天放先生笑呵呵地回应，他往返看了几眼在座的客人：“额，那李镇抚是……”

    李阎放下手里的筷子，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才道：“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见过天放先生。”

    天放先生不以为忤，笑容平和：“久闻李镇抚威名，是武曲下凡，星君再世。镇抚可记得一位吴唯忠宿将军？”

    李阎听了挑了挑眉毛：“我和吴宿将军曾在朝鲜一同抵御倭寇，有袍泽之情。”

    “我和吴宿将军是故友，我也是听他提起，才知道你的名字，惋惜地是，他年前已经故去了，我去纪念，灵堂上的人不多，都是些趋利避害的小人。”

    天放先生说罢，有些悲悼地垂下头。

    李阎听了拿起杯子，起身站起来：“我敬天放先生一杯。”

    陈天放哎呀一声也站了起来，连带一大群人都纷纷起身。

    “岂敢岂敢。”

    两人同时仰起脖子。

    “坐，各人坐。”

    天放先生摆手。

    李阎也坐下，心中暗自沉吟：“总督迎门，知府开路，一声咳嗽也牵扯满堂的权贵，好一个天放先生。”

    这时候，门口突然骚动起来，好一会儿，才有个伙计进来，在绝不起眼的角落找到知县郑渊宁，与他耳语了两句。

    这位郑大人听了点颔首，抬手向桌上众人陪罪一声才走出去。

    另一边，天放先生正和朱昌运攀谈。

    “虽说我这儿子不肖，可究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太过顽劣，我也不知怎么安置他，这次请朱大人来，是想让我这不肖的儿子，进漕运衙门历练历练，去去他身上的娇气。”

    这时候的天放先生，絮叨起来和寻常的老人一般无二，都是一副长吁短叹的容貌。

    门口郑大人脸色死灰地走进来，他左右张望，和宁波知府吴克洋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额，老师。”吴克洋起身：“门生失陪少顷。”

    “去吧去吧。”

    天放先生笑容平和。

    吴克洋躬身而退，一片嘈杂中，他和郑渊宁到了外头的清静处。

    “出什么事了？”

    吴克洋岑寂脸。

    “二令郎，二令郎叫人给打死了！”

    吴克洋听了如同被油锤打在脑瓜顶上，他一把拉住郑渊宁的肩膀上，气急松弛地问：“怎么回事！在哪？凶手抓到了么？”

    大堂里，李阎咽下一口绍兴老酒，刚舒了口吻，突然神色一动，露出一种听到新鲜事的好奇来。

    “就在南关大街，离码头不远，我差了人去锁拿，还没回信。”

    李阎一小我私家吃了小半条鲜美的石斑鱼，一边抹嘴，一边倾听。

    “二令郎真死了？！”

    “千真万确，当差的说是脊骨被打断，从楼上扔下来了！是个体双刀的绿林干的，还随着个半大孩子！”

    李阎神色一顿，随后在盘子上吐出半截鱼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