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是灯 - 第86页
所以,他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什么立场质问自己脱衣服算什么劳动?他一次次帮自己又是为什么,为打她的脸吗?为彰显自己的博爱吗?还是说,自己在他眼里始终不过一只可怜虫,这种怜悯与施舍,能极大满足他富人俯瞰众生的心理?
周天觉得受到深深的羞辱和背叛。
潜意识里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和自作多情,和他牵扯,把妈妈也搭了进去,这是她背不起的十字架。
她不会快乐了。
她知道冯天赐很好,张孝晨也很好,老尹很好,室友们也很好。但周天陷入一种不想和任何人有关联的情绪中,然而,她不能不懂事,哪怕现在妈妈不在了,她还是不可以不懂事。
她把录音笔放在校服的兜里,走回教室,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大家都一头的汗,有人在吃雪糕。
梁嘉树在给班里某位男生看题。
周天直接走到他的座位前,他抬头,有点讶然地看看她,气氛僵僵的,门口那班里的小灵通突然叫起来:“喜报,喜报!梁嘉树、陈凡、张天一你们三个都是省一,梁嘉树陈凡你俩进省队啦!”
教室里轰的一声炸开。
梁嘉树没有什么太喜悦的表情,严格说,他脸上根本没有喜悦的表情,涌过来的几个男生迫使周天往边上站了站。
“班长,有事吗?”梁嘉树却只征询地望着她。
男生在起哄让梁嘉树几个请吃饭。
嘈杂的人声、喧哗的气氛,如此压迫,周天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竟是个温润的样子,如此虚伪。
她呼吸渐渐急促,她从没在教室里主动离他这么近过,可又如此遥远。
忽然,她拨开两边男生,把梁嘉树桌上的书一把抱起,再狠狠往地上一摔,教室瞬间安静了。
她甚至推开他,把他抽屉的东西全部掏出来,男生的抽屉整洁,有几本课外书。周天统统给他摔到了地上,并毫不留情踩起来,非常任性,非常不讲道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按到了水里,挣扎不动,满满的窒息感。
大家完全愣住了。
周天就那么绝望而执拗地看着梁嘉树,整颗心,被拉扯到变形:“你让我恶心,梁嘉树,我希望这辈子都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她毫无理智只任凭情绪发泄地说道。
男生缓缓站起,脸上闪过一丝羞愤,可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错愕和动容。
周天跑了出去,留下不知内情的同学们,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梁嘉树。他站了许久,随后,弯腰一样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捡起,一个字都没说。
两人的关系,好像最终在这一刻彻底走向尽头。
梁嘉树进省队的消息,很快证实,他是教练最有把握的学生。他留下一笔钱,让一个男生替自己请大家吃饭,这之后,火箭班的同学再没有见他来上课。
他的座位上收拾得一干二净,一张纸片都没留。
老尹找了周天,问她跟梁嘉树是怎么回事,周天麻木而疲惫地摇头:“尹老师,对不起,我不想说,我真的很累很累。”她太孤独也太倔强,可这一刻,又是如此孱弱,弱到她无法接受自己所犯下的错,所以,大脑开启另一种机制:
李佳音和梁嘉树是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而她,要想活下去,就得这么想,否则,活不下去。
教室里,真的不再有梁嘉树的身影,他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周天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一下就被撕裂了,汩汩流血。
她失魂落魄回到东巷,没告诉张孝晨,一个人,在打开门的刹那,喊一声“妈妈”,就跪爬着挪到了摆放遗像的桌前。
“妈妈,对不起……”她跪在桌前,哭着把遗像抱下来,紧紧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低头亲吻妈妈的遗像,“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你会原谅我吗?不要原谅我,不要原谅我……”
她哭到呕吐,还在说个不停。
“别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会比以前更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别不要我,妈妈,别不要我,行不行?行不行?”她咳嗽起来,眼泪鼻涕落在遗像上,看不清妈妈的脸了,周天慌忙使劲用胳膊擦拭遗像,越擦,视线越模糊,妈妈的脸越看不清,她崩溃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天发了疯一样对着遗像磕头,一直磕,磕到满头鲜血,磕到她渐渐失去意识,抱着遗像,在地上昏睡过去。
邻居听到动静,撞开门,把她送去社区医院,张孝晨守了她一夜。
这是周天第一次发疯,也是最后一次,她呆呆望窗外,知道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了,她活一半,死一半,某一部分彻底和妈妈一起埋葬了。
妈妈没了,梁嘉树不会再出现,时间像被冰封,封在了高二这年的秋天。
第38章 时间的快与慢,永远是相……
时间的快与慢,永远是相对的。
周天在剩下的高中岁月里,零星地听到过关于梁嘉树的消息,比如,他进了国家集训队,他提前去了北京。
那个说自己喜欢学校的少年,也许后来出现在过校园,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她见过他的温柔、沉默、以及最后一次鲜活的表情,终究,这一切都消磨在少年彼此的自尊和幽深的心思里。
她从未开口说出去的话,他不知道,他只是短暂地点缀了一下她的青春,最终,不过连姓名都变得模糊而遥远。而伤口,在青春低迷的大雾里依然有愈合的能力,周天在高考结束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北京,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和他错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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