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怜 - 第八章 兄弟锋芒

    第八章  兄弟锋芒

    雪山上难得一见的晴朗只停留了半日，暴风雪又一次呼啸了整片山脉。飞雪迷人眼，积雪压弯了枝头，白茫之隐约可见一座别致的小屋，老木所建，外有栅栏。雪松株株绕屋而立，避风挡雪。

    屋内炉火烧得热烈，柴木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吱呀一声，门开了。

    ——左颜汐与白狸走进屋来。

    “坐。”左颜汐褪下厚厚的披风，显出原先一身清的青绿衣裙。

    白狸就靠近炉火边的一把椅坐下，他觉得暖和多了，表情也比方才雪地柔和多了。“你打算这呆多久？”他问。

    左颜汐合上门，抖抖披风上残留的雪，回头说道：“等夏天过去。”她又想了想，轻轻摇摇头，“恐怕即使夏天过去，也不一定能回去了。”

    “你母亲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现不仅是秦岚要对付你，皇帝就等着你回去，再将你抓获。”

    左颜汐轻蔑一笑，“他抓得了我吗？”

    “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被祖皇抓住的吗？”白狸提醒她道。

    左颜汐听得心底一沉——没错，以母亲的能力，她是断然不会让父亲入狱的……是父亲自愿，对祖皇的愚忠使他自愿入狱……

    “你的意思是……皇帝，会让逸之把我献出去？”

    “这个可能性绝对有。”白狸将目光从炉火移开，直视左颜汐，“如果他不把你交出来，……恐怕皇帝会对他不利。”

    “……这种事……”左颜汐低下头，“这种事，我知道。”

    轻轻的叹息自她喉头出，左颜汐显得有些神色黯然。她塌边坐下，“我一时大意，让林然看穿了身份，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你打算怎么办？”

    左颜汐看向他，“你来这里，不是说为了帮我的么？”

    白狸面带微笑，妖媚面容火光晖映里显出一股妖气。——他们是妖啊，却无奈卷入了人间的是是非非……

    “我宫占卜时，算出了三颗皇命金星。”

    “三颗金星？”左颜汐身为半妖，不会占卜，但也知道每到有皇命显世，天上就会出现一颗金星。

    白狸点点头，“你的出现，是惑乱的开始，你是华葛国内不安的钥匙——三颗金星都会陨落。”

    左颜汐苦笑。没有言语。

    白狸道：“继续留华葛，你会死于非命。三颗金星已经陨落了一颗，还有一颗我也保不住了，这次来找你，就是想保住后一颗金星。”

    “死于非命么……”左颜汐喃喃念着，“我与那金星又有何干系呢？”

    “秦岚腹的，是第一颗金星，因我而死。琛妃腹的，是第二颗金星，会因秦岚而死，你腹的，是后一颗……”

    “我？”

    “你别忘了，林逸之与林然是手足，同是皇家血脉。——我只想保住这后的血脉，算是赎罪……”

    左颜汐抚上自己的小腹，神色不安，“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孩子，会有危险？……”

    白狸沉着脸色，轻轻颔，“明年春分时会有一次劫难，我恐怕……”

    “不可能！”左颜汐倏地站起来，一脸苍白，“我会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绝对！”

    白狸怔怔看着她，片刻过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卦上所示，三星陨落，华葛存亡。……我希望你能雪山平安产下孩子之后，再回华葛。”

    左颜汐缓缓坐下，“……如果林然和秦岚不再苦苦相逼……”

    白狸突然站起身来，他闭目冥思片刻，睁开双眼——“琛妃……死了……”

    左颜汐愕然望着他，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宫已经大乱，琛妃肢体扭曲的躺桌下，头凌乱，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嘴角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分明是毒而亡！

    皇后被人打伤，琛妃被人毒害，一时间宫人人惶恐……

    “陛下，琛妃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此等手段太过毒辣，请陛下一定要将罪犯严惩啊！”

    上谏之人是琛妃的叔父，虽不比丞相元老，也是三品之上的官员。林然书房接见了他。

    林然脑海里细细想着这生的一切——

    初……是左颜汐的失踪，接着，是秦连的死，他虽然派出了刺客，却被亲王府的人所阻，第二天现了秦连的尸体……然后，秦岚被打伤，侍女称是左颜汐所害，现……琛妃被毒害，有宫女看见皇后的身侍女萍儿去给琛妃送过点心，后又宫现萍儿的尸体……查实后现这女子是亲王府的侍女……

    而左颜汐……到现还是下落不明。

    一切都跟亲王府有关。

    一切都跟左颜汐有关。

    林然走近那名臣子，安抚说道：“虽然下毒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我仍会查出幕后的人，你不必忧虑。”

    这名臣子几番跪拜，退出房门。

    左颜汐，你是报复华葛吗？或者……你是受人陷害？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将你囚禁起来……

    林然嘴角挂着笑，有几分得意。

    “来人，宣林亲王进宫面圣！”

    琛妃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林逸之明白，此时皇上的召见，是个危险的信号。

    涂龙已经看不穿林逸之的心思了。

    他会顾念兄弟之情吗？

    林逸之没有过多的表情，大步迈了出去，涂龙紧跟后。

    “王爷相信萍儿受王妃指使去毒害琛妃吗？”涂龙他身后问道。

    林逸之猛然停住脚步，愤然转身，“你以为呢？！”

    涂龙一惊，一贯沉稳的林逸之此时已经失了冷静，他狠狠盯着涂龙，怒气满面，声音低沉道：“你让我相信什么？！手足如此待我，你让我还信什么？！”

    他恨啊！——恨自己无法从容接汐儿回来……如此山水隔离，已是煎熬，如今皇后陷害，皇帝是布下多阻碍！

    “王爷……”涂龙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他逾越了，他过分关心左颜汐的处境了，竟忘了王爷的两难之处……

    林逸之吸了口气，面色恢复平静。

    “你不用随我入宫了，赶去城外将我的军队调集进城，相信守城的高启朝不会阻拦。”

    “王爷……你……”涂龙愣住，调集军队进城？……皇城之，除了皇帝的御林军，绝对不允许其他军队进城。王爷这么做，莫非是……

    柳言从前面迎上来，“王爷，马车已经备好，大臣们也已经纷纷前往李大人住处了。”

    “王爷，你这是……”涂龙愕然望着林逸之的侧影。王爷与李大人邀请大臣们做什么？

    林逸之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去，柳言跟身后，涂龙愣了片刻，听见前方林逸之的声音——“涂龙，赶紧去办你该办的事去。”

    调集军队！

    ……王爷和皇帝，终于要开始争了么？

    涂龙竟有些怅然，他跟着林逸之多年，深知林逸之虽然外表冷漠，但对兄长一直推举爱戴……没想到今天……

    这一天涂龙没想到，林逸之也同样没想到。他不想大动干戈，毕竟威胁国家社稷，但是，他不得不动用武力来威胁……希望，能让汐儿平安归来。

    汐儿，你离开得已经太久……

    马车向宫廷驶去，柳言与若干护卫一旁策马而行。车里的人，神色凝重。

    皇兄若还顾念手足情分，应该不会太过相逼……但是，为何他依然心神难宁呢？平儿死了，又到底是谁下的毒手？琛妃的死……秦岚的伤……

    绝不会是汐儿，绝不会是她！

    林然特意大殿上接见了林逸之。

    偌大的殿堂，只有林然与林逸之两人。

    “逸之，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常常趁父皇不注意时跑到这里来不去练功。”林然笑笑的坐前上方的宝座上，如此说道。

    林逸之环顾四周，勉强一笑，“记得，那群侍从侍女总会四处找我们，只有大殿他们不敢进来，所以我们老躲这里。”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没想到我们会有一天如此坦然的这里。”

    “因为皇兄已经成为人人仰望的皇帝，当然会这里。”

    “呵呵……其实，不论是或是武，你都胜我一筹，如果不是因为长幼有序，这里坐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皇兄谦辞了，如今太平盛世，皆因皇兄你治理得当。”

    “……如果是你，或许会比我做得好。当王爷……委屈你了。”林然的笑容越深沉。

    林逸之稍稍皱起眉——林然每句话都牵引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抬头看林然，心底是沉沉的分量。

    “臣……惶恐。”

    “哈哈哈哈哈……”林然突然大笑起来！顿时又停住，看着林逸之，“逸之，你总是这么警觉，总是知道分寸。……你真的让我感到一种威胁。”

    林逸之没说话，林然步下宝座，缓缓走到林逸之面前，笑谈：“你让我觉得压力……”

    “陛下过分忧虑了。”他不吭不卑道。

    “不过分，一点都不。……我知道眼下有很多大臣拥护你…你的势力让我不得不忧虑…”

    “陛下想除了我吗？”

    “……你我亲为手足，眼下，国家社稷当前，我希望你不要误了我的事。”林然后一个字眼加重了语气。

    “陛下请说。”

    “帮助我，把左颜汐带回来……”

    “我的王妃跟国家社稷有关吗？”

    “她伤了我的皇后……害死有孕的琛妃……你认为呢？”

    林然神情莫测的看着林逸之，眼神里是不容反抗的决绝。

    “陛下，未免太过武断。”林逸之语气淡淡。

    “武断？……呵呵，给琛妃送茶点的正是你的侍女平儿，如果不是受到左颜汐的指使……唯一能怂恿她的，只有你。”林然直视着林逸之，“或者……真正想害我的，不是她，而是你吗，皇弟？”

    林逸之毫不推拒迎着这犀利目光，“她不会，我加不会。”

    “事实摆眼前，逸之，……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你我的和气？”林然一手搭林逸之，轻拍了两下。林逸之却觉得，肩上的力，沉过千斤！

    “……皇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会让汐儿变成第二个秦岚的。”

    林然的眼神闪烁，附上他的耳畔低语：“汐儿不会是秦岚……她会是我真正的皇后……”

    林逸之愕然望着林然——他竟然，竟然唤他的王妃汐儿！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皇兄……你当真没考虑我的立足之处吗？”这是他后想知道的。

    林然的手，从他肩上滑落下来。“惟有江山，和美人，我绝不相让。”

    林逸之凄然一笑，“我也一样。”

    林然心头一怔——“你？！”

    他看见林逸之决绝的笑，字字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争？！”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皇兄你。”

    “你要拿整个华葛国的存亡威胁我？”

    “皇兄你又何尝不是拿我的王妃威胁我。”

    林然目光陡然变得狰狞！——“皇弟……可以退下了！”

    “臣，告退。”

    林逸之转身迈出大殿，阳光他身后拖出冗长的阴影，林然大殿上静静看着这阴影——直到全部消失不见。

    他的皇弟，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这天夜里，皇城出现了两批军队——这天夜里，朝大臣们也分割成了两派——维皇派和亲王派。

    双方没有正面交锋，但势力各持一方，华葛皇城内不安的气息由此曼延开来……

    与华葛相临的西婪国内的姓也从游走于两国间的商贩口探到消息——

    西婪多雨水，瓢泼大雨使得山路旁的茶棚内聚集了各方赶路人。

    两个商人模样的年轻汉子坐茶棚一角，探问起商品的价钱，话题扯开，竟谈到了华葛国内的不宁。

    “那林亲王扶持皇兄登基，如今竟要谋反？真是人心难料啊……”

    “可不是吗，听说那琛妃的死就是和他有关。”

    “啊……真的吗？琛妃就是那个怀孕的妃子吗？”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茶棚人多而杂，被人听到也不奇怪。一个人插进话来——“我听说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两人一看，让出座来——“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说的，是华葛皇帝想强抢亲王的妃子左颜汐，林亲王才会与他生争执。”

    “啊！你们是不是说华葛国的事？”又一个商贩走过来，“这事我也知道一些。”

    “你听说的又是什么？”三个人不约而同问道。

    “说是那皇帝贪图左颜汐美貌，陷害左颜汐要将她抓回宫去……说她打伤了皇后，毒害了琛妃。”

    “怎么可能！左颜汐帮我们打退了东诸大军，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是啊，听说左颜汐生得特别美丽，我看一定是那皇帝贪图她的美貌……”

    “那左颜汐现人何处？”

    四个人转身望去，竟见一长相极其艳丽的红衣女子，很少见得这般美艳女子的商贩一时哑然——

    红衣女子又一次问道：“你们可知左颜汐现哪里？”

    “……不……不知道……”

    “听说是林亲王把她藏起来了……”

    “也有人说她失踪了。”

    “还有人说她已经被皇帝抓住了……”

    红衣女子皱皱眉，转身走到茶棚另一角落——

    “殿下，他们不知道。”

    潇沭清鸾抿了一口茶，望望外面依然不停的大雨，“无妨，……我们还需几日才能回宫？”

    “如果大雨能傍晚时停下来，我们能两日后的晚上赶回宫。”

    潇沭清鸾望着外面，一脸肃穆。

    “请殿下不要忧心，信上说国王陛下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潇沭瑶一旁安慰道。

    “……父王的病已经拖了很多年了，这次又复……召见我回宫去，恐怕另有要事……”

    “殿下的意思是……”

    潇沭清鸾沉沉摇了摇头，“瑶儿，我想现立刻动身，……快赶回宫去。”

    他本国内修复一些城池，偶然得知汐儿过得不好……突然又接到宫急信……

    潇沭瑶给潇沭清鸾批戴上斗笠雨篷，两人与随行的几名士兵纷纷上马，大雨滂沱，一行人很快雨消失了踪影。

    “……刚才那些人，似乎是皇家的人。”

    “我看也像……应该是宫里的人……”

    西婪国王确实病危。他已经年迈，身体不复年轻时的魄力，几次病危之后，终于决定传位于潇沭清鸾。

    夏至秋分，西婪国唯一的王子潇沭清鸾登基为王。

    与此同时，西婪与东诸达成友好协定，资助东诸的淡水资源。

    而华葛国内的分歧，却越来越大。

    雪山上的风雪不停，几日兼程，杉儿终于赶到了皇城。

    她很意外，皇城外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士兵……

    城门口士兵层层把关，杉儿稳了稳不安神色，小心走过去——

    “什么人？进城干嘛的？”

    “……我……我……”杉儿不知这士兵是不是王爷的人，不敢说出真情，她左右为难，苦苦想着对策……

    “吞吞吐吐的！快说进城干嘛的？！”

    “……”

    “怎么回事？”

    眼前又来一人，杉儿听得这声音熟悉，抬头一看，竟是涂龙，她心里一阵欢喜！

    “涂大人！”

    “杉儿？！”涂龙瞪大了眼，也是一阵惊喜！“你终于回来了！”

    两旁士兵一听，纷纷放下武器，杉儿快步迎上前面的涂龙，“涂大人，娘娘她……”

    涂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说话。

    “杉儿，这里人多口杂，随我回府再说。”

    杉儿点点头，快步跟上涂龙的步伐走进城去。

    刚到王府，杉儿便看见王府四周重兵把守着。她心疑惑不安，迎面看见柳言走来。

    “杉儿？！”柳言一脸诧异，随后面露欢喜，“杉儿回来了！”

    杉儿回来了，就代表着有了王妃的消息，这自然让整个王府为之一振！

    涂龙笑笑，问：“王爷又交代了什么事吗？”

    柳言恢复正色，“王爷已经两夜没合眼了，现他让我去请李大人过来，……我想杉儿回来一定能让王爷宽心不少，你们快进去。”

    涂龙点点头，领着杉儿走进府里。

    管城外与王府外面都大变模样，但是王府里面还是一如往日。虽然多了很多巡逻士兵，但是那些花草仍。唯一惋惜的，是芙蓉盛开之季已过，再难看花颜。

    杉儿如此想着，已经被涂龙带进了西苑。

    林逸之独自坐亭阁里的石凳上，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杉儿？”

    林逸之倏然起身，“杉儿，汐儿怎么样了？！”

    杉儿走上前去曲了一身，回道：“王爷无须忧心，娘娘此刻西婪雪山上休养，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如何？！”林逸之紧张得问道。

    “……只是山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看守着，但是请王爷不要担心，娘娘说夏季结束就会想办法脱身回来的！”

    “夏季？……眼下，已经秋分了……”

    杉儿看出林逸之的憔悴——“王爷，为何城里和府上多出这么多士兵？”

    “杉儿，你和王妃离开后，皇帝一直围捕你们，现王爷正和皇帝对持。”涂龙一旁回道。

    和皇帝对持？！……那些人原来是皇帝的人……

    杉儿惊得目瞪口呆，“眼下……该怎么办……娘娘岂不是不能回来了吗？”

    林逸之脸色凝重，他看了杉儿一眼，缓缓说道：“我会安全接她回来的……杉儿，你刚回府，去休息……”

    杉儿听到林逸之这般说辞，稍稍有些放心。也明白自己不能逾越的身份，她欠欠身，道：“奴婢告退。”

    林逸之转身继续看那一池已经败掉的芙蓉，心怅然。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什么时候，再能再见她的笑……

    沉沉的思念，郁积心口，林逸之只能一言不的望着残败的芙蓉花，回想她昔日的一颦一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