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劫 - 分卷阅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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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之所以不满容师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来历,怕有什么我们惹不起的背景。因为初见时容师弟身上穿的那段子,是要我们红船攒上大半年的积蓄才能买得起的布料。我们都知道容师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可我总觉得英雄不问出处,就算他的身份曾经有多么的恢宏显赫,如今也不过是个举目无亲、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往事不堪回首,他自己都不愿再提起,我们又何必勉强。

    如今,容师弟也算是在我们这红叶舫定了心性,真就打算在这里扎根儿了。给我们洗衣做饭,照顾父亲和一众小师弟们的日常起居。闲时,便跟我学戏,现在已经能跟我对上好一段儿了,完全分不出高低,有时唱的竟比我还要好。

    梅雨季节一过,父亲就叫我们将红船靠了岸。上岸之后,我们便寻了一处人来人往热闹的地方扎起了戏台,顺便叫师弟们去集市上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和食材。

    每次一遇到采买这种事情,糖葫芦儿总是最兴奋的,我便叫容师弟同他去了。毕竟容师弟来红船上好一阵子了,还从未下过船,本来他身子就不是很舒坦,可千万不要闷出病来才好。去岸上走走,看看热闹,也好放松一下身心,对容师弟的病总归是有利无害的。

    等我们的戏台子搭好,容师弟跟糖葫芦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糖葫芦儿果然还是改不了他的老毛病,又去集市上买了糖葫芦儿吃,都回来了也没吃完,也不知到底买了多少。亏得没让父亲瞧见,要不然肯定又要说糖葫芦儿乱花钱了。容师弟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打开一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布袋里的口粮够我们整个红船上的人足足吃大半个月,还有一些瓜果蔬菜和油盐。

    他们两个去的时候,我明明只给了他们买三五天口粮的钱。不是我抠门儿,实在是整个红船上也没有多少钱了,本想着等过两天我们扎好戏台子,开了场子,有了收入之后再去采买些存粮回来的。

    容师弟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我们捡他回来的时候他可是身无分文的,除了那身衣裳——哦,对,是那身衣裳!

    “我把那身衣裳拿到镇子上的当铺当了,换了些钱,反正以后也穿不着了。”容师弟浅浅地笑道:“我这些日子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总归心里过意不去,这些东西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容师弟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尤其是这种淡淡的低眉浅笑,有几分娇羞女儿家的姿态。也不知道容师弟的父母该是何等的英俊、何等的貌美,才能生出这样俊美的儿子。

    虽然容师弟不愿计较这些身外之物,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容师弟,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们早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以后不必如此见外。等过几日有人来捧场,我们班子赚了钱,我再叫父亲还你。”

    容师弟笑道:“白师兄叫我不必见外,怎么又说让师父事后还要把钱还我?”

    “这——”我一时竟被容师弟问住了,想来也是,日后容师弟说不定就一直跟我们住在红船上了,又何必如此见外,于是道:“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什么两家话。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分什么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听了我的话,容师弟点了点头,那一刻,他笑靥如花。

    咦?不对!“笑靥如花”这个词儿应该是用来形容姑娘的吧?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到容师弟,我都会忍不住联想到貌美的女人,大概是因为他真的长得很像女人吧。

    唉,早知道容师弟要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我就该多叫几个师弟陪他一起去的。容师弟身子骨弱,手上也没有多大力气,这么远背回来,也是辛苦了。

    容师弟回来之后,我们大家伙儿又忙碌了好一阵子。准备登台的开始换衣服画脸谱,打下手的忙着里里外外搬道具,大家各忙各的。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今晚开场了。

    今天晚上的演出是免费,也算是给我们红叶舫做做宣传。若是大家觉得还满意,可以随意打赏些。至于打赏多少嘛,自然是要看众位看官的心情。对于我们而言,这打赏肯定是多多益善了。

    大家在后台换装的时候,糖葫芦儿一脸得意地跟大家炫耀着:“今天在米店买米的时候,那个老板娘一直盯着容哥哥看,口水都快流到容哥哥身上了。她定是觉得容哥哥长得漂亮,看上容哥哥了,想招容哥哥入赘,给她当上门女婿。”

    “休要胡说,哪有这样的事。”容师弟嗔怪道:“你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净想些什么呀?”

    见到容师弟辩解,糖葫芦儿有些不服气,继续争辩道:“我哪儿有胡说啊,那个米店老板娘就是看上你了。就因为你长得好看,她还多给了我们两升米嘞。她看起来都快四十了,给容哥哥当娘还嫌大呢,嘻嘻嘻——”说完,糖葫芦儿捂着嘴一阵偷笑。

    大家一时间被糖葫芦儿逗乐了,也都跟着闹腾起来。

    “咳咳——”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后台,他一声咳嗽,吓得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晚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搞那些没用的。今天是我们歇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演,大家都加把劲儿,往后几日的收入,可就就全指着今晚这一出戏了。”训完了我们,父亲又单单对容师弟道:“花容,今天晚上也是你第一次登台,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让我们大家伙儿失望。”

    容师弟一脸平静地道:“师父放心,花容是万万不会让师父失望的。”不知道他是真的心境平和还是故作镇静,反正我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时候蛮紧张的,差点儿把唱词儿都忘了个干净,幸好有父亲在一旁提醒才没搞砸那出戏。

    事实证明,原是我多心了。当晚的演出很成功,容师弟根本没有半点怯场,并且凭借杜丽娘一角获得了众位看官的欣赏和肯定,也算是一炮而红。其实,这些都在父亲的意料之中。毕竟容师弟确实很出色,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他都拿捏的很到位。当场就有许多看官打赏了好些铜板,这却是在父亲的意料之外了。

    没过多久,容师弟就在这个小镇上出了名,比父亲的名声还响亮。不论男女老幼,几乎人人都来看过容师弟的戏,大家提起戏就能想到容师弟,提起容师弟就知道红叶舫。说起来,我们这红叶舫也算是沾了容师弟的光了。

    我之前也演过杜丽娘这个角儿,但总也赶不上容师弟演的更像一个女人。那千娇百媚、柔弱无骨的模样,整个红叶舫恐怕也就只有容师弟能演的出来。

    本来像《牡丹亭》这样的话本子就是姑娘家更爱看些,又因为容师弟相貌好看,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些姑娘来找他。其中,有花季年龄的少女,也有像米店老板娘这样的人。但是容师弟统统都拒之门外,一个也不见。

    如此一来,容师弟不近女色这事儿也在这小镇上传开了,大家都说那是容师弟洁身自好,不随意沾花惹草。于是乎,更引得一群莺莺燕燕天天来此喋喋不休。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男子,他们有些是单纯的欣赏容师弟的戏曲,但有些人却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好几次都差点儿把容师弟强撸进府去。

    不得不说,就容师弟这副长相,简直就是男女通吃啊。有时候,我瞧他也能瞧的痴了,一呆就是半晌。心中无比羡慕嫉妒,一个人怎么就能生的这样俊美呢?

    托容师弟的福,这些日子时不时有城里的达官贵人请我们红叶舫去他们家里唱戏,这比我们在这里扎戏台子唱一个月赚的都多。容师弟如今又成了一代名角儿,这出场费自然不能太少,要不然只会平白降低了身价。

    因为容师弟盛名在外,我们这一班子人便一直在这个小镇上待着,这一待就是半年。庆幸的是,这小镇上的人多半都爱看戏。

    这日父亲他老人家一高兴,便打发子颜去买了些鸡鱼回来,打算晚上的时候好好儿犒劳一下大家这些日子的辛苦,尤其是容师弟。说起来,我们这群人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开过荤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买肉吃。如今,班子里有了不菲的收入,自然该好好吃一顿,以后每天都要有肉吃才行。

    前几日父亲还特意叫我去集市上给容师弟买了一件上等狐皮做成的大衣,说是等过阵子天气日渐转凉,容师弟身子又不好,叫他好好儿保暖,别把自个儿冻病了。话说,买这件狐皮大衣的钱,可是我们攒了两个月才攒下的。

    我说父亲这些日子终于不再排斥容师弟了,总算是想起来要对他好。可父亲就是拉不下老脸,故意说是怕容师弟冻病了,红叶舫的台柱子倒了,咱们戏班子就没钱可赚了。我知道父亲那是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前两次容师弟生病,高烧不退的时候他就急得不得了,恨不得那生病的不是容师弟,而是他自己。

    说来也奇怪,这天下午我和子颜在厨房里杀鸡,容师弟路过厨房的时候,很是吃惊地问我:“白师兄,你是要杀鸡吗?”

    我点了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容师弟何必多此一问,实在是毫无厘头。

    然后,我瞧见容师弟似乎是有些神色慌张地跑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容师弟就扒拉了两口白米饭。我给他在碗里夹了块鱼肉,叫他多吃点儿肉,好补补身子。他立时便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便回房间去了。留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想不明白容师弟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感觉整个人都怪怪的。

    夜里我拿了那件狐皮大衣给容师弟送过去,容师弟却只是摸了一下大衣上那些绒绒的毛,然后便叫我拿回来了。多年之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容师弟望着我时那忧伤的眼神,眼中竟隐隐含有泪水。在那一刻,那双眼睛,是我从未见过的悲凉。

    那晚容师弟说:“你吃肉,还杀生,再不是那个人了。”他说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对我说的,又似乎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那天晚上我从容师弟的房间回来之后,一头雾水,容师弟说的那个人是谁?是我吗?难道我们很早之前就是认识的吗?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印象?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无眠。

    后来我们便晓得了,原来容师弟自小是信道教的,不吃肉,也不杀生。

    从那以后,我们便很少当着容师弟的面吃肉,就算大家偶尔聚在一起热闹的时候,也会特意给容师弟做几样他爱吃的素菜。本以为容师弟会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可是自打那天以后,本就不喜多言的容师弟变得愈发沉默了。

    对于容师弟没有收下狐皮大衣这件事情,最生气的莫过于父亲。这件狐皮大衣本就是他叫我去买来送给容师弟的,如今衣服闲置着没人穿,退也不退不掉,父亲实在是心疼红叶舫那两个月的收入。所以,对于这件事,父亲郁闷了许久。但父亲也不是迂腐不化的人,知道这事儿强求不来,不管是信佛还是信道,那都是容师弟的自由,我们不该横加干涉。

    又过了一段时间,凭借容师弟的名气,红叶舫的收入越来越多,父亲竟然打算让我们在镇子上选一处宅院买下来。父亲说,他这一生都在水上漂泊着,到了了想在地上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买处院子,也算是真正给我们这群孩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必再居无定所,跟着红船四处漂泊。

    而且,我们的红船已经在河道上漂泊了很多年,年久失修,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不能继续载人了。船的底板已经有一些地方开始渗水,我们因为没有钱修缮,父亲便叫我们先拿胶糊上。但是用不了多久那些糊上的胶就会被水浸透,然后脱落下来,然后我们便再拿胶糊住。已经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本来父亲还合计着等以后赚了钱,仔细着花,多攒下一些,然后把这红船翻修一下,或者干脆买一条新的。毕竟在这年头,买一条船比买一个院子便宜多了。哪成想容师弟如此争气,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给我们这些人挣下了许多金珠,足够买一套好点儿的宅子了,买完宅子之后还能剩下些钱给大家伙儿都做一身新衣裳。红叶舫有好多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珠,反正我之前是没见过的。

    我们看来看去,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没过多久,父亲便把这处宅子买下来了,并且叫人做了一块门匾,上面写着“红府”。这处宅子风景好,地段儿也不错,大家伙儿都搬着东西入住的时候很是开心,一路上有说有笑。在河道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将来不管我们这些人走到了哪里,是不是还在一起,也算是有个根在这儿。

    阿华忙着清扫庭院,子颜在屋里收拾东西,其他人也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糖葫芦儿则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跑来跑去,看看到底哪一间屋子更好一些。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一时兴奋也是在所难免,何止是糖葫芦儿,红叶舫大多师兄弟都没住过这样好的房子。糖葫芦儿瞅了半天,他决定选一间最好的房子给容师弟住。

    这事儿也让父亲不高兴了好久,明明他才是红叶舫的班主,却要把最好的房间给一个小弟子。我们一众师兄弟有说有笑地打打闹闹,虽然偶尔有些争执,但从来都是无伤大雅。看着师兄弟们如此和睦,父亲他老人家也很欣慰。毕竟这大部分的金珠,都是靠容师弟赚来的,最好的一间房子给他住便住吧。

    时至深秋,正是枫叶火红的时候。因为我们的戏班子叫红叶舫,所以父亲便叫子颜他们从不远处的山上移了一株枫树过来。说来也巧,那山的名字跟我们戏班子的名字很像,叫红叶山。只因山上都是枫树,一到秋季,漫山红遍,犹如一片火海,甚是壮观。

    后来,父亲又觉得有些不妥,枫树到了明年再发出来的新芽就不是红色的了。所以,又让阿华他们淘换了两棵楠树,是红叶石楠。可不知道是不是土质不合适的原因,又或者是我们不会种植,这两棵红叶石楠没过多久便枯了。再后来,父亲就没有提起过这事儿,院子里便只留了一棵枫树。

    镇子上本也是有戏班子的,红叶舫的风头太盛,彻底盖过了他们。父亲总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所以我们在赚足了银两之后,便很少登台了,尤其是像容师弟这样已经被大多数人传成神话一般的人。

    也算是给其他同行们留口饭吃,后来容师弟每月只登台一次。这不仅仅是商业策略,实在是容师弟的身体经不起日日折腾。自从红叶舫出了这样的规矩,容师弟每一次出场时的看官都是全场爆满,大多数人已经不是为了听戏而来,而是为了容师弟难得一次的登台演出。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眼瞅着便是年节了。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没有风,但空气中的温度还是冷的让人难以呼吸。第一次见容师弟的时候,也是在年节之前没几天,也是一个这样的雪夜。

    不知不觉间,容师弟来红叶舫已经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容师弟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也带来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父亲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关节也疼的厉害,有时候竟疼的走不了路,只能躺在床上吃止痛药,我也找了许多大夫看过。大夫说,父亲常年漂泊在水上,关节已经浸染了湿气,尤其是深秋和严冬这样寒冷的时候,水面上的湿气夹杂着寒气,更是霸道。年轻的时候没有在意保养,老了之后这些积攒下来的毛病就全都冒出来了。

    其实,父亲想在陆地上买一处房子也是因为这个。他不想等百年之后,他班子里的徒儿们也一个个儿步他的后尘。等他们都老了的时候也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死了亲人们伤心,活着又是活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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