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劫 - 分卷阅读5
我叹了口气,道:“这祸事哪里是你惹下的,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命啊!”
突然,花容十分严肃地给我磕了一个头,道:“花容谢过班主收留之恩和众位师兄的照顾之情,心中十分感激,只盼我走以后,你们都能够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
“你这孩子呀,可叫我说你什么好。”想必花容心里也清楚,他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此后是好是坏,是荣华富贵,还是监狱牢笼,都得看别人的意思是了。
弥留之际,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那孩子的来历,便遣了其他人出去,单留花容一个。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知道他对驹儿没有恶意,甚至还有几次舍命相救。可我也知道,他来我红叶舫,一定是有目的的,从他喜欢日日粘着驹儿来看,我敢断言这个目的肯定跟驹儿有关,虽然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我长叹一口气,平和道:“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大可以告诉我你的来历,也不必怕我泄露出去。”
许是见我命不久矣,也可能是因为房间里再无旁人,他犹豫了一会儿,竟毫无隐瞒地道出了他匪夷所思的目的和难以置信的身世。这怎么可能呢?怕是我此刻精神不济,一不小心给听糊涂了。
再看他那一脸认真又诚恳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事到如今,他再欺骗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没想到,我这一生不信鬼怪,不拜神佛,到了了竟真的栽在这上面。唱了一辈子的戏,可等到戏文里的那些段子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反倒没有那么在意了。
我看着花容的脸,忽然觉得可笑起来,原来她竟真是狐媚子变来的。难怪前不久驹儿断了气都能够活过来,我本以为是老天垂怜,可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其实不过都是我自己的想当然罢了。
年后没几日的时间,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天气突然变得格外冷。正月十五那日,驹儿他们几个商量着去河面上滑冰,想把所有人都叫上一块儿去。花容因为怕冷,便没有出门。我身子骨不行,也没去。
几个孩子清晨吃了早饭出的门,结果到了日上三竿还没有回来。不只是我,花容也觉得他们几个肯定是出事了。就在我们要出去寻他们的时候,糖葫芦儿回来了。
糖葫芦儿似乎是被吓坏了,他是惊慌失措地跑回来的。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之后,子颜和阿华便抬着驹儿的尸体进门了。
我走近一看,驹儿身上的衣服已经结了冰,眼睛安详地闭着。
糖葫芦儿“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身前,不停地向我磕头,整个人早已经哭的稀里哗啦不成样子,嘴里是一声又一声地“对不起”。
看着驹儿好似熟睡般的样子,我多么希望他只是睡着了,只是睡一觉而已。可那触手的冰凉和僵硬,却真真切切地提醒着我,驹儿真的死了。我突然觉得世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子颜他们已经为驹儿设好了灵堂。夜里,除了花容自己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些什么,我们其余的人都在为驹儿守灵。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父子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纸钱一把把地烧着,唯恐驹儿在那边苛待了自己。
看着糖葫芦儿哭得不成样子,我自己却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我心里的苦又岂是大哭一场,流几滴眼泪所能抹去的。子颜他们几个轮流过来安慰我,可那个时候我哪里听得进半个字。本想就这么一直守着,守着,静静地陪驹儿走完最后一程。可是到了后半夜,大家竟然莫名其妙地全都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是驹儿把我们叫醒的。
糖葫芦儿吓得大喊着:“诈尸了!白师兄诈尸了!”其他人也都被着实吓了一跳,昨天我们明明都已经把驹儿入殓,而且确定他已经气绝多时,他身体的尸硬是骗不了人的,我的驹儿确实死了。
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之后,心里便想着,这样的梦,永远都不要醒过来才好。直到其他人都过来喊了我好几声“班主”,我才晓得,原来这真的不是在做梦,我的驹儿真的回来了,他没有死。
确定了驹儿无事之后,我才想起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他们几个玩儿的开心,一时间忘乎所以。糖葫芦儿因为贪玩儿,跑到了河道的中心,蹦了几下之后才察觉到了不对劲,河面的冰层出现了裂痕。后来才知道,那个位置昨天有人钓鱼凿了个大窟窿。
而当时,离糖葫芦儿最近的就是驹儿了。驹儿小心翼翼地走近糖葫芦儿身边,一个箭步过去将糖葫芦儿远远地推开。因为驹儿的动作太大,此时的冰层彻底裂开,驹儿也掉进了冰河里。一直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打捞上来,莫要说淹死,就这两个时辰的时间,在冰冷的河水里,冻也能给冻死了。
难怪他们回来之后,糖葫芦儿就一个劲儿的跟我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白师兄,对不起师父。”倒是从那天以后,糖葫芦儿安分了不少,不再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许多,开始变得沉稳起来。
记得驹儿醒过来的那一天,花容的脸色惨白,一直修养到现在都不曾登台,原来是为了救活驹儿。她既然舍得用自己的一条尾巴救活驹儿,散了百年修为,想必对驹儿也是真心实意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大悲大喜之后,我一时间觉得一切都不再真实,身体也越来越支撑不住了。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即将魂归黄土的人,再也管不了那许多。孩子们的事,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花容既是那能让驹儿起死回生的九尾狐狸,想来也该有些自保的手段,足以对付那当官儿的。如此一来,我便能安心的去了。
第6章 半点不由人(柳子颜篇)
我的父亲是一个生意人,做些小本儿的香料买卖。我在很小的时候,也跟着父亲学了一些经商之道。也许是遗传吧,我似乎很有这方面的头脑。
父亲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了些钱。结果有一天,父亲喝醉了酒,便在外面到处炫富,见人就夸耀自己多么多么的有钱。当天夜里,家里就招贼了,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那群山贼见人就杀,见钱就抢。母亲把我藏在了一个水瓮里,希望能够躲过山贼的搜查。父亲拼死护着钱财,却还是被贼人抢了去,而且还被贼人砍掉了一直右手,身上也被人乱砍了好几刀。最后因为失血过多,重伤不治,当场便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是那么的血腥、残忍。我害怕极了,躲在水瓮里不敢出声。
母亲为了掩护我,想把贼人们引到别处去,结果也被贼人抓住,一番□□。母亲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欺侮,母亲不甘受辱,便咬舌自尽了。
最后,我还是被那些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物什的贼人们找到了。我拼命地大喊着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喊得越大声,贼人们似乎越兴奋,我索性便不喊了。全府上下的人都被屠了个精光,就算我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之后,贼人们便商量着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又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儿酒鬼,说是要我给他当干儿子。结果因为我不肯叫他一声干爹,差点儿把我给活活打死。
他不光是个酒鬼,嗜酒如命,而且还是个赌徒,好赌成瘾。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之后跑去赌场,结果输的倾家荡产,最后把我也给赌进去了。结果,还是输了。所以,我又被输给了赌场。
赌场老板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花闲钱来养活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孩子。于是,我又被赌场老板卖给了人贩子。
再后来,我不甘心认命,试图逃跑了好几次,但都被抓了回来一顿暴打,而且三天三夜不给饭吃。终于有一次,趁着夜深人静,人贩子睡熟的时候,我偷偷撬开门锁逃了出来。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人贩子发现了。
我慌不择路的一直跑着跑着,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再不要叫他们追上。他们喊打喊杀地追了我好远好远,一直把我追到了一条江边,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初春的河水,冰凉刺骨。我虽然会游泳,但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抽筋,体力更是不支。庆幸的是人贩子们没有一个人下水,不知是不会游泳,还是怕江水寒冷。
在我被江水冻得昏厥之前,我遇上了老班主的红船。那一年,我十二岁。
得救之后,我想去投靠我的外公。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够帮我找出凶手,为我父母报仇雪恨。他毕竟是当官儿的,虽然官职并不高,是个九品芝麻官,但他毕竟是当地的父母官,总比平民老百姓好办事些。
可等我到外公府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外公前阵子身体就不好,听闻我们柳家被屠,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没有幸免于难之后,竟然一气之下撒手人寰了。而我那外婆自小便不喜欢我,如今外公走了,她二话不说就把我赶了出来。
外婆是母亲娘家的主母,却不是我母亲的生母。母亲本是妾室所生,而这位妾室母亲至死也没有见上一面,听外婆说是外面青楼里的低贱□□,不容于家门,所以不曾带回府中。母亲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自小也是寄人篱下。
庆幸的是,母亲打小聪明伶俐,外公很喜欢她。不幸的是,外婆善妒,见不得母亲好过,总是变着法儿的处处刁难。等一到出嫁的年纪,外婆便早早把母亲嫁了出去,什么值钱的嫁妆都没有准备,还跟父亲要了好多聘礼。
但父亲是真心喜欢母亲的,所以,压根儿就不在乎那些钱。父亲总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可到了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又对钱财如此执着。
此后,我又去投奔了许多平时关系不错的亲戚朋友,但都被拒之门外。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与父亲相交,不过是贪恋父亲的钱财。有利可图的时候,我们才是亲朋好友,如今柳家家破人亡,财物也被洗劫一空,而我这个柳家少爷便什么也不是了。
几经辗转,最后,我又来到了红叶舫。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红叶舫已经有六年的时间。唱戏倒是没什么天分,茶米油盐算的却格外清楚,可能因为父亲也是做生意的吧。大家伙儿的一应吃喝用度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去采买的。老班主说,我去他才放心。
老班主于我而言,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重新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供我吃穿,教会了我一门唱戏的本事,虽然我学的并不好。有时候,他也会给我们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又或者给我们讲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他在的时候,大家虽然都怕他,但心里是敬他爱他的。若是没有他赏口饭吃,我们这些人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里了。整个红叶舫不管再苦再累,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红船就是我们彼此家破人亡之后的又一个温暖大家庭,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亲人。
可是,人,终究斗不过天。直到那一天晚上,大家亲眼目睹了老版主的离世,我们才恍然懂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再不能任性妄为,再不能让老班主收拾残局,再也不能承欢老班主的膝下。
老班主走后的当天,我们又眼睁睁地看着白师兄送走了容师弟,毕竟那个时候白师兄也是我们的班主了,我们都听他的。
临走之前,容师弟要求再跟白师兄唱一回《牡丹亭》,选的是第十回——《惊梦》。白师兄也没有拒绝,扮上相跟容师弟对了最后一回戏。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容师弟一开嗓子还是那么的好听,就好像他真的是个女人。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是我第一次从容师弟的声音里听出悲凉,大概也是容师弟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诀别之际大家心中固然有些不舍,可是容师弟作为即将远行之人,归期无望,心中又该是何等的难过与悲凉。白师兄是容师弟最在意之人,如今,却正是白师兄要他离开。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
容师弟在台上的时候,目光从我们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我这里的那会儿,我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再看左右,除了糖葫芦儿,其他人也如我一般,不敢对上容师弟的视线,就连站在台上与之一起表演的白师兄也不例外。
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是我们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抛弃了容师弟。自始至终,除了糖葫芦儿,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半句挽留的话。因为我们知道,如果容师弟不跟那个当官儿的走,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春望逍遥出画堂,间梅遮柳不胜芳。可知刘阮逢人处?回首东风一断肠。”
曲终人散,大家看着台上两人的精彩表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红船上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老班主看似严酷地指正我们之中的不足之处,其实心里十分满意容师弟的表演。
还记得老班主同意容师弟正式入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高兴傻了,呆呆的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白师兄提醒了他一下。昨日欢笑犹在耳边,如今却要含泪道别,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珍重。”
白师兄收下了那个当官儿的给的大把银票,虽然再三犹豫,可最终他还是收下了。我本以为他不会要的,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把容师弟卖给了别人。既收了钱,容师弟便再不是我红叶舫的人,今后是死是活都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糖葫芦儿一路哭喊着追着马车跑,一直追了好几条街。到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在地,眼看着马车在前方绝尘而去,再不见踪影。糖葫芦儿也不起身,竟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马车驶过,带起了滚滚黄土,糖葫芦儿的脸上不一会儿就被鼻涕和泪水沾上的黄土弄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大花脸。那是我在白师兄死而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糖葫芦儿大哭大闹,也是最后一次。
何止是糖葫芦儿,容师弟的离开,又有谁的心里是不难过的呢?帝都距离此地何止千里,那个时候的大家又有谁不知道,容师弟此去,再见无期。
其实白师兄也舍不得容师弟离开,但是他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老班主走后,白师兄作为红叶舫的新班主,必须事事以红叶舫为先,纵然他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得不让容师弟跟随那个当官儿的离开。新班主的担子由不得他继续任性妄为,他还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这一种师兄弟的身家性命。舍容师弟一个,换大家的平安,也许是值得的吧。即使白师兄心里再难过,他也只能舍弃容师弟换求红叶舫的长久。
此后的戏班子就变得冷冷清清了,没了我们的主心骨老班主,少了引得无数看客拍手叫绝的容师弟,糖葫芦儿也不再闹腾了,阿华他们已经打算离开这里另谋出路。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这个戏班子算是散了。
自从老班主辞世和容师弟离开之后,不过半年的光景,便已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当我再次踏进这处院门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彼时的我是一个商人,重操旧业,做些小本儿的香料生意。
我离开的时候,班子里就剩下白师兄和糖葫芦儿两个人。因为糖葫芦儿年纪太小,离开之后也难以自力更生,所以他便一直留在园子里。
临行前,白师兄将给我准备好的那一份儿银票拿出来,让我当做日后谋生的资本。虽然那份儿银票数量可观,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我并没有收下。这些容师弟拿性命换来的钱财,我受之有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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