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劫 - 分卷阅读9
第10章 何处寄相思(玲珑篇)
自从我奉命留在御怡园照顾花公子之后,便很少再出这处园子了。花公子虽是戏子,但素来清高自持,洁身自好,我们从未觉得他比其他王孙贵胄低贱。花公子也是个很和气的主子,待下人们都很好。
主上几乎日日都会来御怡园瞧上一眼,或是坐下喝一壶茶,或是听公子弹一首曲。
除了主上,经常来瞧花公子的还有一个人,便是国师大人孟伽罗。早就听闻国师是个修道之人,功力深厚,术法很是厉害,但一直不曾信过。那日一见,我总算是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道理。
那是我第一次见国师施展术法,只见他手指轻挽,便有一只青紫色的蝴蝶闪着点点光斑,从国师大人的手上翩翩飞出。蝴蝶慢慢飞进园中,飞向正坐在桃花树下弹琴的公子。
公子抬眼瞧着,脸上无悲无喜。青紫色的蝴蝶在公子的额前扑扇了两下翅膀,然后飞过公子正在抚琴的指尖,最后落在了一根琴弦上。公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根琴弦,蝴蝶便飞走了,不一会儿便化作点点星光散在了空中。
因为主上有令,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御怡园,所以国师大人从未进来过,公子也从未出去过。自始至终,他们两个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次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国师大人每次过来都会捻一只蝴蝶出来,有时落在窗框上,有时落在几案前,有时落在杯盏里,有时落在手指间……每次都是一只青紫色的蝴蝶,后来,我也从起初的惊奇慢慢地见怪不怪了。
一直将养了一个多月,公子的身体才算是硬朗了些。也不知道公子过去落下了什么病根儿,身体总是不好,几乎日日拿药调理着。
一开始的时候,花公子很是不满,几乎日日都要闹上几出不愉快。但后来迫于主上的威胁,花公子便慢慢开始配合主上的吩咐。
近来花公子也不怎么爱折腾了,安分了许多,倒是省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少心。但是我心里知道,花公子绝不是如此轻易便向命运屈从的人。此时御怡园中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兆罢了。
这日主上又来园中听公子弹琴,公子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奏了一曲《汉宫秋月》。
听公子说,这首曲子本是一个名门望族中的贵女所作,原是琵琶曲,说的是皇权对妇女的压迫,后来被改编成二胡、江南丝竹等多种乐器的曲谱。在战乱中,此女流落到南匈奴长达十二年之久,被迫成为左贤王的妻子,然而她十分思念故乡。当后来主君掌权之后再派人接她回内地时,她又不得离开自己的两个孩子,还乡的喜悦被骨肉离别之痛所淹没,心情非常矛盾。此女一生漂泊,一世凄苦,自始至终都由不得自己做决断,只是当权者交易的物品,也没有人真正在乎她的感受。
公子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几乎日日都要弹一遍。我知道他心中不快,主上虽免了他的死罪,但却不许他离开御怡园。外面有层层驻守的侍卫,他几次想逃走都被抓了回来。
后来,日向将军不放心他,便叫人做了一副极是轻巧的镣铐来锁了他的手脚。日常生活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只是行动起来不太方便,自此行动受制,公子便不再逃跑了。
现在是初春,都三月份了,正是满院桃花开的正盛的时候,杏花二月份的时候已经开过了。公子坐在园中的蒲团上,纤纤玉指灵巧地拨动着琴弦,奏出美妙乐章,我一时间竟听的入了迷。园中微风拂过,几片花瓣纷纷撒下,落在公子的发间和几案上。
主上慢慢走过去,轻轻蹲下身,为公子摘去发间的那片桃花。彼时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突然,一声乐章之外的音节蹦入。公子指尖喋血,却是断了一根琴弦。
那断开的琴弦凭着挣脱般的力道,险险从主上喉咙前划过。索性,并没有伤着主上龙体。
突发如此状况,主上也不生气,只淡淡笑道:“你还是不死心。”
“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会死心。”
主上见公子手指被割破,便命我拿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给公子上了药,然后包扎起来。并嘱咐道:“手伤了,这几日,就先不要弹琴了。”
自始至终公子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可这样的公子,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我自幼便被父母卖进宫里,而今早已忘了父母的样子。后来因为容貌姣好,还算是聪明伶俐被主上选中来御怡园伺候。我在宫里干过很多种事情,也伺候过好几个主子,到现在为止,从未遇上过向公子一样和气的人。
许是因为我们出身差不多,所以他更能理解我们心中的苦楚和难过。公子从不以主子自居,也从不把我们当做下人。他时常告诉我们,人人生来都该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尊贵,也没有谁比谁更低贱。那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虽然一时间觉得荒谬,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之后又有一次,公子闲来无事便作了一幅画,说是要呈献给主上瞧瞧。我要给主上带过去,公子又不肯,说是要亲手交给主上才放心。但侍卫们拦着不许他出来,于是我便将他的原话回禀了主上。
主上听了之后似乎很是高兴,这还是花公子第一次主要求见主上一面。
我离开御怡园之后,公子便一直在院中候着,等主上来的时候才把主上请进屋内,还要求主上屏退了左右。连我都晓得这是公子的又一次刺杀,主上又怎会不晓得。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主上便高高兴兴地拿着公子的画作离开了。我进了里屋一看,只见公子安安静静地站在案前,案上则是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我心想,这大概是又唱了一出“图穷匕见”吧。
只是,主上怕公子想不开,早就命人将御怡园中所有的锋利器物都收走了。虽然主上已经威胁过公子,如果他敢自杀,便要整个御怡园的人给他陪葬,但保险起见,还是收走了所有可能让公子自裁的东西。
我小心地收走了匕首,心中想着,先是舞剑,再是弹琴,现在又来了一出图穷匕见,真不知道这个花公子以后还能折腾出什么招儿来。
主上不曾立后,也没有任何妃嫔,就连与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甚亲近,却整日往御怡园跑,与一个戏子混在一起,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说主上有龙阳之好。对于这些不雅的传闻,主上也都充耳不闻。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竟也慢慢地恋上了公子的容颜,那日行刺主上的匕首,原也是我给公子带进来的。公子的眼睛好像会勾魂一般,只远远地瞧上一眼,便再不愿挪开目光,仿佛只有他眼中的风景才是最美好的。
花容,花容。每每看到公子的模样,总会让我想起一句诗来。“云想霓裳花想容”,这句诗用来形容公子,确是再恰当不过。我本以为,这句诗只能用来形容女人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看见什么美好的东西便不想移开眼睛,等看得时间久了,又或许会觉得,这样美好的事物,若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如此一来,便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很难从中挣脱出来。我本俗人,自然难以免俗。
不知这是否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甜如蜜糖,又苦若黄连。可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我心里便会有一种满足感。我玲珑此生何德何能,竟有幸伺候了这样一位宛若天人般的主子。能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为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实在是我的荣幸。
不知主上对公子,是否也是存的这般心思。主上日日来瞧公子,偶尔还会留在此处过夜。有时听公子弹琴,有时陪公子下棋,有时看公子舞剑,不过都给换成了木剑。公子兴致好的时候,还会亲自下厨。
说起来,公子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我们几个下人都尝过公子的厨艺,他做的东西确实很好吃。我真是自惭形秽,身为御怡园的掌事姑姑,竟连做菜都被公子比了下去。心想,我绣的花总归比公子绣的好吧。如此想着,也算是自我安慰了,毕竟没有见过公子绣花。
在我的印象里,几乎就没有公子不会做的事情,更难得的是,公子样样都做得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洗衣做饭也绝不含糊,舞刀弄枪更是一绝,我实在是找不出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公子不会的。
后来,我时常瞧着公子发呆,一时不查,这份心思竟被主上发现了。然后,主上就把我调离了御怡园。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公子。
没过多久,我听闻他逃出了宫城。不管是何人助他,我都很感激那人。虽然有再多的不舍,心知此生再见无期,但心里还是替他开心的。
第11章 不明君王意(花容篇)
对于高天原苦口婆心给我解释九尾山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可笑,就算他解释地清楚这一次,可是七百年前的事情早已死无对证。
自从住进了御怡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杀了他,以报族人之仇。可气的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我几次三番要取他性命,他竟也从不生气,反而处处惯着我。
刚开始的时候,我对于御怡园中的一切都很反感,瞧着哪里都不舒服,对于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得想法子自救才是。于是,我开始慢慢跟他们交谈聊天。
渐渐地,我才晓得,他们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跟我们红叶舫那些师兄弟们的身世也差不了多少。这年头,好人家的孩子哪有舍得卖给别人为奴为婢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他们朝夕相对,处的都很好,他们也都是些心地纯善之人,尤其是那个叫玲珑的掌事姑姑。除了玲珑,他们多半都不识字。我没事儿的时候也会教他们读书识字,或者讲一些他们在宫里从来都不曾听说的民间趣事。没过多久,我们就打成了一片。有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又回到了红叶舫的错觉。
偶尔我心情好些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唱上一段,他们也都爱听。之后,我会给他们讲一些我们在红船上的故事。告诉他们,这世上原是有许多跟他们一样身世凄苦的孩子的。
高天原每日都要来御怡园一趟,时常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供我赏玩。他来的时候有时只坐一会儿便走,有时会呆一下午,偶尔还会留在这里过夜。
晚上睡觉的时候,高天原非要抱着我一起睡,跟糖葫芦儿一样,说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可以让他安然入睡。我自然是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但是自从那日贸然使用了“落雪十三式”之后,我这手中便再也没有力气拿得起稍微重些的铁剑了。固然是他强迫我,我心中有再多的不愿,也终究奈何不了他。
我俩和衣躺在床上,他抓起被子给我盖好。我还在拼命挣扎着,他知我心中不安,也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便道:“不要乱动,孤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想静静地抱着你睡一觉。你不要多想,安心睡吧。”
为了防止我趁他熟睡之际再次刺杀他,日向把我平日里束发用的簪子都给收了去。所以,我就只是静静地躺着,一夜无眠。次日清晨,他起来瞧我神情疲惫,便知道我没有睡好,之后倒是不怎么来我这里留宿了。只偶尔在此处批阅奏章晚了的时候会在这里睡下,但也只是睡在隔壁。
再之后,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半夜摸上我的床我竟然毫无察觉,早上醒来才被他这张脸吓了一大跳。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
一日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无意地叫了他一生“天原”,他竟开心了许久,一直缠着我叫我再说一次。我心中好笑,这人多半是疯魔了。
说实话,高天原这张脸生的很是俊美。也只有在他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这不是那个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君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在我印象中,那些个王孙公子倒也没有几个是生的很丑的。毕竟能够有幸成为服侍天子的女人并不多,筛选条件有很多,其中容貌姣好便是其一了。优良的血统摆在那里,所以啊,大多的王子公主生下来都是极美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高天原不过就是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对于脑袋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我十分愧疚。他是屠戮我阖族的凶手啊,自己怎么能心慈手软呢?就算他对我再好,终归还是为了他自己。
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他并非我想象中那般昏庸无道,而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日日操劳国事,忙于朝政,就算抽出时间来御怡园看我,也会带着一堆奏章。他经常批阅到很晚,有时竟彻夜不眠,第二天一早还要早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有些心疼这样的他。
偶尔,我也会小心地瞧一些他的奏章。所以,我知道现如今朝局不稳,几乎到处都在打仗。每次一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我心里总会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玲珑觉得我整日被关在御怡园中实在烦闷,便请了一个变戏法儿的过来给我逗乐儿。我已经活了尽千年,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又怎么能提起我的兴趣。但玲珑那丫头也是一番好心,所以我便仔细瞧着。当然,这变戏法儿的能进的了御怡园中,自然是经过高天原授意的。
那变戏法儿的表演的是最寻常不过的节目,口袋里变只兔子,袖子中飞出一群小鸟,捏几朵纸花,扯两条彩绸。最后,又叫玲珑她们配合着玩了一出大变活人。
宫人们大多都不曾见识过宫外这些奇奇怪怪又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很是兴奋,连连拍手叫好。我却是见的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了。
见他们似乎很是纠结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待那变戏法儿的走后,我好心给他们解释道:“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之后,我又一一给他们说明,方才这些变出来的东西,那人都是事先藏于何处。听完我的讲解,他们顿时觉得也不过如此,果然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他们听明白了其中要义,便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看而我却陷入了沉思,正如我自己所说,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更何况,七百年前,我并未曾亲眼看到疾风将军带人放火烧山。也许,当年也是如一年多以前的九尾山一样,是一场乌龙,自始至终都是我误会他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清楚高天原的为人。他从不会滥杀无辜,所谓外界传言天子冷血残忍的谣传都是以讹传讹。说不定,当年的事情真不是他做下的,而是另有隐情。
可如今时过境迁几百年,我又该去何处查证?现如今,恐怕也只有师父能告诉我答案了。只是,此刻身陷囹圄,又该怎么去找师父问清楚呢?我的族人们都已经死了七百年了,就算高天原真的是凶手,我此刻杀了他,族人们就能活过来了吗?不能了,不管我杀多少人,我也再回不去当初的九尾山,再寻不回阿娘的怀抱了。
我不知道高天原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无心杀我,却又不肯放我走。若说是把我禁锢在御怡园中充当他的玩物,可他也不曾真的玩弄过我。现在,我都开始有些害怕,高天原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出过御怡园,但是从太监宫女的口中也可以听到很多外面的事情,比如:现如今外面的传言,说堂堂出云国的天子竟迷上了一个戏子,还是个男人。这话倒不是他们故意说与我知晓的,而是我无意间听到的。
我在这御怡园中一住就是大半年,几乎快满一年了,一直住到了寒冬腊月。
高天原一早便叫人小心移植了好几株梅树来,说是要我看一看满院梅开是什么样子的。我心中笑他果然是个不识五谷杂粮的贵公子,这头年份儿移植的梅树,哪儿有当年就开花的,许是他根本就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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