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Ⅰ·步微月 - 分卷阅读2
等到马车停下,已是斜阳黄昏。忘清明早早换下冬衣,穿了身便装。通玄家纹,还是藏起来好。
马夫敲了敲车门,得了回复,才打开。见车上的青年面色有几分苍白,不免尴尬。“先生这是?”
青年顺了口气,面露解脱。“啊,此处气候与中州差异太大。”太热太闷了。从通玄到天浮山连续五日驾车,他虽感不适,但也不会像现在那么狼狈。额发早已被汗打湿,忘清明扶着车身,胃里翻江倒海之感一点没退。
“娇生惯养。”段玦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忘清明。
忘清明伸手去要掰,不忘笑上一句,“哎呀,如此评价,实在伤自尊啊。当年颍川祭典赛马,清明可拔得头筹。。。唔!”话未完,却是捂着嘴侧向一边。
段玦“嘁”了一声,“颍川赛马?头筹?呵。”嘲讽间一掌拍上忘清明之背,一股真气流入,见他脸色稍好,这才撤手。“废话少说。”只好闭嘴。
纵横家车夫收拾好了行囊,随两人入了客栈。待忘清明好转回神,段玦已订好两间房,车夫也早已离开。
“我住对面。”段玦将月盈缺放在案上。
忘清明疑惑,“为何是对面不是隔壁?”如此相隔甚远,若出意外,不好照映。
段玦回答:“人多。”话落,人已离开。
忘清明怕黑,这算是童年阴影吧。只见他翻箱倒柜翻出四根蜡烛,点的火亮亮,将角落阴影全照亮了,明晃晃的才稍稍安心。在通玄,他的寝室书房都是通宵达旦的。
今夜不知能否安眠啊。忘清明实感摧残,兰芷有烟,你推的一手好事。
四根蜡烛,烧的比他想象的快。至半夜,已是灯火全熄。
松软的榻上,卧着的人盖着被褥,睡得安稳。
蛮荒随处可见的风铃树,在这个季节挂着的苦涩的果实,已经失去了果肉,留下种子在坚硬的壳中。风起而动,泠泠作响。一声声凄切,流入异乡人的梦中。
门,忽然间被撞开,几条黑影随即闪入。刀映着月,正显冰冷刀光。靠近那塌上的人,对着颈部便是一刀狠辣。然,未闻血腥。
“其实啊,小生自己也带了一根蜡烛。”火光起,角落的人顿时曝光。此人明眸齿白,温文如玉,一双充盈笑意的双眼,如沐春风,却别有一番冷意。忘清明怀抱月盈缺,手指一动,便是一道气劲。
几人提刀挡去,袭来便是狠利杀招。忘清明左右闪躲,不时踢去凳子花瓶,按在七弦上的手却再无动作。纵使刀气划破衣袖、割断几缕长发,忘清明却是轻盈如蝶翻飞、燕掠水,不为所伤。不过几招之后,凛冽剑气破空而出。
段玦一剑劈开桌子,也划开几人与忘清明的距离。随即身形一闪,将忘清明带往室外。
“哎呀,段兄好身手。”忘清明被拽到后院,调侃道。
段玦又是冷哼回应,“你竟不会武?”
忘清明拨弄了一下琴弦,反问道:“南宗何时教授武学了?”神色真挚。
“。。。。”段玦无语,手腕翻动,又是几道剑气甩出。通玄为求精益求精,南北宗分别择一修习,绝不混淆。
刺客追来,缠上这位纵横家高手。顿时刀剑声起,段玦剑术不差,几位刺客也有身手,一时间已顾不上忘清明。
“嗯。。。”忘清明目光四掠,心有所想,缓缓后退几步。
等段玦挂了些彩,结束了几人性命,回头才发现,通玄家的微山清弦已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聂明剑·段玦:归属纵横本家。
第3章 蛮荒荼毒(三)
“醒着就是醒着,跟本王耗耐心可没好下场。”
忘清明听那浑厚威严的声音,嘴角微扬,随而睁目坐起。“蛮王待客之道,可真是——特别?”说着甩了甩枷锁。是的,他在牢中。从他被掳走,被发落,被套上禁锢,他都是醒着的。
“客?客是能为我蛮荒带来利益的人,你,是吗?”一双鹰眼,满是算计。蛮王身材魁梧,面相凶恶,在忘清明看来,实在不像好人。
忘清明莞尔,“依蛮王说法,我们双方应是可以谈条件的。不如说说您的条件,小生好早有判断。”心中也开始盘算。他与纵横家两人自入蛮荒地界就换下家袍,熟悉他们行踪的就只有天浮山众人。通玄乃中州第一医家,纵横家主飞书来请水云姬前往,却并未详细交代伤者病情由来,他至天浮山后,也未被请求医治,只弹奏了一曲凝神的《慰心》。由此可见,纵横家知晓暗毒的存在,且有方法医治。他以秘术试毒,在五人身上,药剂确实显示只有两种,而第六份,也就是纵横少主那一份,曾被打翻。想来真正需要救治的是那少主。而纵横与蛮荒也已达成协议,内容就是只要引来水云姬,纵横少主之毒便可解开。水云姬生有倾世之容,忘清明也有猜测,蛮荒欲引水云姬,是否是因为其容貌。然,如果是为她的姿态,忘清明就不会在此地了。蛮荒应是有重要的人染了不解之症,唯有中州通玄能够一试。前因后果,顿时明了。
蛮王嗤笑贯耳。“年轻人,你可知本王要的是通玄南宗主前来?你一个名不见扬的宗门弟子,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忘清明做出受创之态,语气颓然:“小生还以为,在天浮山一曲能让纵横家主有所改观,却不想,他口中的微山清弦,依旧是个小小宗门弟子。”
蛮王挑了挑眉,“哦?以弦入号,轻狂。”果然没有否认与段非渊的联系。“本王的条件是要你以通玄琴法,祛除吾儿魔障。”
忘清明揉了揉摩出血痕的手腕,道:“那么小生的条件,便是要你蛮荒欠我一个随时可取的人情。”
“中州人,你是否忘记,你是本王的阶下囚?本王可让你即刻瞑目,或是生不如死。”
忘清明爽朗接下:“那么您所有的算盘,都将付诸东流。”
四目相对,是无惧,也是自信。蛮荒之人,生而金眸,似包揽流光。忘清明从那双眼中看到万般情绪,蛮王虽年至花甲,一双鹰眼却仍是精明锐利。两人僵持少顷,只听蛮王喝道:“吾儿对蛮荒全族意义重大,不容有失。若我孩儿有任何闪失,本王便屠十万中州人陪葬。”
忘清明不再争口舌之快,待蛮王命人打开牢门,便拖着枷锁往外走。一面痛心疾首:“医患关系真是紧张啊。”所幸,还是有臣子以不宜打扰皇子休憩为由,解去了沉重的禁锢。
一路在沙堡环绕,忘清明感到外界与牢内相差甚远。脚下是燥热的沙石,半掩久死的蝎虫。无叶的风铃树随处可见,因风而荡出凄切悲歌。天地一色,满目苍茫。忘清明一袭月白长衫、头梳银质流云发冠,在众饰以兽皮的蛮荒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即便是从囚笼中走出,即便衣衫多处染灰撕裂,那份清雅傲骨却是丝毫不折。
蛮王为首,七八位侍卫将这桀骜的中州人围困其中,一路行至皇子寝室。
只见偌大的寝室之中,罗幔装饰早已被搬空,墙上柱上地上乃至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刀剑钝器的痕迹。唯有一鹅黄纱帐自上垂下,隔开软榻与外面的人。迷离帐开,走出一穿着得体的女子,美丽端庄的脸上满是泪痕。那女子想必是蛮荒的安后,唯一皇子的母亲。忘清明打量几分,观她五官样貌,不似蛮荒人。
安后身段玲珑娇小,被蛮王搂在怀中。“我的王啊,赮儿他始终不见好转。”声音微颤,带着哭腔。
蛮王不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而对忘清明道:“治好皇儿,你就能得到蛮荒的保证。”
侍者送来先前缴下的月盈缺。忘清明左臂环抱,右手在七弦上轻轻一划,高山流水之音瞬起。“诶不是保证,是人情。”
从容的步子,迈自中州人的脚下。帘起鹅黄安神帐,榻上皇子已入他眼中。那人毫无清醒的征兆,印堂之上黑气笼罩。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汗流如瀑。就近再看,七窍已隐隐有些血色。
忘清明看出眼前人所中琴咒,确实为北宗五音之一,夺魄角。可通玄与蛮荒素无交集,为何远在天边的北宗琴咒,会出现在这蛮荒皇子身上。心中疑虑,伸出右手去探,不料手腕一疼。一只因长年习武而生满茧子的糙手,牢牢禁锢。忘清明心道“不好”,欲摆脱,却毫无办法。又一聚气的拳掌袭来,狠狠撞上医者的胸口。忘清明顿时感到气血翻涌,身体已撞上石柱。口中腥甜充斥,衣衫上已染朱红。
咳了口血,忘清明抱琴而起,神色微微阴翳。难道夺魄角已进入第二阶段?忘清明思绪飞过,脚踩诡步,躲过蛮荒皇子一拳,身轻如燕,随风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夺魄角九日生梦魇,半月即夺舍,晦朔无生息。观皇子的状况,至少已十二天。
“本王助你。”蛮王将安后等人谴退,拳掌生风,出手阻挡。
忘清明退至墙角,注气入弦,青光微现。轻喝一声,右手连动,一曲《镇魂》伴随浩荡气浪,灌入耳中。
蛮荒皇子烈於赮,苍鹰之号远播。迅猛、灵活、狠利。蛮王有心护子,对上失心的烈於赮,几招过后已经负伤。好在微山清弦名副其实,在滚滚音律中,烈於赮动作缓缓迟钝,外泄真气也收敛几分。
耗时三刻,蛮王抓准时机,对他脖颈之处便是劈掌。
《镇魂》曲终,忘清明抬眼看去,蛮王已是精疲力竭,脸上挂满青红,左手无力垂下,已是折断。
“赮皇子当真勇猛。”忘清明感慨一声。
蛮王哼了哼鼻子,将烈於赮安置在踏上,开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苍鹰·烈於赮:蛮荒唯一皇子。
第4章 蛮荒荼毒(四)
忘清明扶着烈於赮盘腿在软榻一边坐好,几乎产生扶了一块铁的错感,硬邦邦冷冰冰的。月白长袍一甩,月盈缺架在腿上,琴音再起,浩荡于空。相比《慰心》《镇魂》二曲,此刻流转于忘清明指尖的《同生》减轻了安抚,更多了几分夺魂而入的张狂妖邪。忘清明合眼,浅青色真气升腾,笼上二人,久久不散。待到最后一个琴音按下,再度睁眼,神思已进入这蛮荒皇子的思绪。
天地同色,混沌未开。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粘稠黑暗,无天河星辰,无日月盈仄。忘清明脸色并不好看,他怕黑,很怕。左手环抱月盈缺,右手一动,一盏小灯成形。微弱的橙黄驱散一片漆黑,忘清明不禁为自己的万全准备感到庆幸。回想还在通玄时,同门师弟傻愣愣地看着他将一盏盏小灯一根根蜡烛存入手中空间。“师兄,你这是多怕黑啊?”“诶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他囤好了,对师弟笑笑。
“嗯,有风自南。”忘清明感到烛火跳动,面上拂过凉意,往南方走去。大约一刻钟,那风已逐渐生刃。
忘清明一面甩出琴刃抵挡,一面向深处走去。期间,邪魔嘶吼之声逐渐清晰。夺魄角第二阶段,困伤者神魂于心魔,杀之无尽,直至失心狂暴,力竭而死。从内而外的破坏,确实有些可怕。
不知,这苍鹰烈於赮的心魔是什么。看这一片混沌,莫不是也怕黑?
正在此时,一只鬼面袭来,龇牙咧嘴,口吐王水。忘清明诡步翩然,掠影而退,以口衔灯,食指紧紧勾起一弦,豁然凝气,铮地划出一道靛青气刃。那鬼面无智,本能闪躲,却不敌眼前人突来杀招,顷刻灰飞烟灭。料想,烈於赮本尊的神魂不远了。
再往里走,忘清明琴刃愈加频繁,耳边兵器破空厮杀之声也愈加清晰。鬼面袭来更多,忘清明动作更快、出招更凶,一路无阻前行。终于见到两道金色刀光,以及一个厮杀的身影——烈於赮。
忘清明也注意到,那撕裂衣袂的暴风,是烈於赮刀气所化。如此气势,此人本身便深不可测。如此身怀绝技之人,究竟是中了谁的夺魄角。心中疑虑,忘清明提着小灯,已走入风眼。
烈於赮长发狂躁乱舞,眉宇间戾气充盈,金眸失色,一片邪气。砍、劈、斩,手中双刀毫无招式可言,一顿混乱。鬼面密集,死而复生,无穷无尽。嚯嚯的砍伐杀虐中,只见烈於赮神色忽变,惊慌,恐惧,交错而生。
“赮皇子。”忘清明喝了一声,连忙放下小灯,心问他看到了什么,动作不慢,靛青琴刃连连而发,粉碎几张即将咬上烈於赮的鬼面。至此,苍鹰烈於赮体力已渐虚空,动作不及在沙堡中狂暴时迅猛。
“啊——”烈於赮仰天长啸一声,七窍血光初现,接而双刀插入沙土中,单膝跪下,脑袋低垂,不住循环,“我不想的,我没想过!”
“赮皇子。”忘清明白衣翻飞,接近烈於赮。面对数以百计的鬼面,凝神聚气,喝出“赦天初响”,顿时,沙石爆破,气劲破土而出,连杀数十妖魔,鬼面不禁退却几分。忘清明一手拽住烈於赮衣襟,一脚勾起双刀夹于腋下,配合诡步,远离战圈。
奔波一刻,忘清明感到手下烈於赮又开始暴躁。刀气划出,忘清明丢下苍鹰,向后移开。刀气切割忘清明残影,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幸亏此处唯你我二人,而你也神志不清,小生不怕被看出底细。”忘清明心中所想,正印证他全部行动。
琴者,刀者,青色与金色的气刃撞击。
烈於赮喉中发出低沉之声,脊梁拱起,如狼扑食状,携流囚相杀。忘清明架起月盈缺挡去一式,向侧转身,随手划出青光,预拉开两人距离。烈於赮却是不依不饶,横刀向他腹部斩去。月盈缺一翻,再翻,六弦束缚双刃,一弦凝气再出。
烈於赮向后翻身,左腿为支撑,右脚勾上月盈缺。不妙。月盈缺夹带流囚双刀脱手而出,欲取,却被纠缠打斗得越来越远。两人改为肉搏。然,生于大漠蛮荒之中的烈於赮,身体的强度比忘清明好上太多。一时间,后者已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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