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Ⅰ·步微月 - 分卷阅读8
孟老爷遣人,将两人引进府里,到了厅堂。徐匠人见了高坐的老爷,拉着师仪弯腰行礼。
师仪讨厌这种卑微的感觉。他站到徐匠人身后,打量孟老爷的眼神有些阴暗。
没听两人谈论了些啥,孟老爷就起身带徐匠人出去,并吩咐一个下人将师仪带往住所休息。那个下人谦卑地向孟老爷行礼,转身对着师仪又是另一幅面孔。将人带往小屋后,不忘嘲讽几句:“能替孟府做事,是你们的福气。看你贼眉鼠眼,呵,手脚干净点。”
师仪望着那人离开,脸色陡然转冷。
等到徐匠人回来,师仪已经将脸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了。徐匠人见状,嘿嘿一笑,掏出一支包着油纸的烧鸡来。看着师仪狼吞虎咽,思绪飘远开去。
又是一日过后,师仪替徐匠人搬了些工具,两人一路询问,前往一处小院做工。途经花园,传出阵阵无虑笑声。
师仪忍不住驻足望去,只见一娇俏的女童坐在浅浅的池边,脱了鞋子露出白丫丫的小脚玩水。雍容温柔的华贵夫人,从女侍手中取过一小块果子,喂进女孩嘴里。
远远望去,很是羡慕。那一年,师仪初见孟袭,十二岁。
第13章 九襄有忆(二)
孟袭八岁那年,孟老爷就不让她跟娘亲挤一床睡觉了。最近听说了某个小镇出了个大匠人,一樽杯盏掉的精致非常,于是遣人去请了来,三个月前人已经进了孟府。孟老爷指了地儿,将所有设计都交给了徐匠人负责。到现在为止,屋里一套木椅装饰已经差不多了,漆也刷上了,孟袭也该搬进去了。
然而就在孟袭住了半个月不到,又回了孟夫人院里。
虫子,死老鼠,不明生物的内脏,断手断脚。每一天,孟袭从梦里醒来,都能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悬挂在自己的床头。孟袭吓得晕了好几次,孟老爷很生气,处罚了孟家小姐身周所有家仆,发誓彻查,虽然无果,但是床头终于不会出现这些东西了。转而变成了门口。几番折腾,孟袭病倒了,孟家也变得人心惶惶。
孟家家宅在阴阳家地界。第二天,老爷就请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分家家主。那位家主在院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邪灵之徒,给孟家小姐留下一剂安神药,就拿着重金离开了。孟家老爷有些不服,但又很无奈。这时候,徐匠人还没来得及搬走,也知道了这件事,阴阳分家去院里的时候,他领着师仪也去看了。
两人窝在人群里。徐匠人说到底是个普通人,修行习武对他实在遥远,遥遥望见分家家主,不禁心生敬意,目送他离开。正要走,却发现拉不动身边的师仪。正要提醒他快快离开,师仪突然冲到孟家老爷面前,告诉他,他能保护孟小姐。
孟老爷心里烦躁,没理他。徐匠人看着师仪,有些心疼,拉着他去收拾行李,要给他买烤鸡吃。两人回了住处,徐匠人埋头拾掇起来,再抬头,发现师仪已经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孟府都不见他,只好在屋里等。
第二天,他撑着脑袋,坐在板凳上打瞌睡,被孟家家仆叫醒了,往他怀里塞了几锭金子,告诉他,老爷赏的。后来一问才知道,他那小徒弟师仪,昨晚偷偷在孟袭院子里蹲了一夜,抓住了使坏的人。老爷一棍子打死了那贼人,看师仪瘦瘦小小却有几分本事,便让他留下来了。
徐匠人离开孟府的时候,师仪去送他了。匠人买了烤鸡,送给师仪,叮嘱他“切莫再犯”。鼠蛇尸体、断臂残肢,徐匠人知道是师仪放的,他有时候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师仪捣鼓,有一次偷偷跟上去,看他用石头敲断一个尸体的肢体,用线绑着,挂到院子里。他也看清那个尸体是谁,正是初到孟府时,那个带师仪前往住所的刻薄下人。
徐匠人上了马车,走了。背对师仪的他,没有看到师仪眼中汹涌的阴桀。
后来,徐匠人也死了。据说,死相万分凄惨。
师仪再也没吃过烤鸡。
孟袭十九岁那年,师仪二十二。孟家老爷顾不上她的婚嫁。因为这一年,逆水森域来了,兵荒马乱,血染黄沙。孟老爷忙着拨钱救灾,终日在外奔波,来不及回家。孟夫人一心为丈夫分忧,整天呆在库房里算账。
“如果光是向神传达愿望的风铃,那就以这盏灯为引,请神听到我的心愿,愿天下太平。”孟袭每晚,都会站在这座山上,站在这最高峰,迎着风放飞手中的孔明灯。师仪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橙色的火光中,温婉忧伤的眉眼。
“阿仪,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孟袭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师仪摇摇头,顾守着这个女子。又听她说,“我不能如男儿一般上战场杀敌,也帮不上爹亲娘亲。我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祈福,为我中州的百姓、为那些厮杀的英雄祈福。”
“。。。阿仪,阿仪你看!火光!为什么会有火光?那是孟府!”站在高处,孟袭俯视便能看到整个小城。小城中,火光一点点蔓延,抓眼吞噬一片。
孟袭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前确实深渊万丈。“娘亲啊!”
师仪牢牢抓着她的手腕,费心思索如何安慰,耳尖微动,竟听到飒飒之声。
“唔!”一只手,蒙上她的嘴巴。眼前人,满脸泪水。
“有人来了。”师仪低声说道,拖着孟袭躲进一边草丛。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大约有七八人。
“南星,南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哎呀你慢点。”不知哪来的天真少女,抱怨着被同伴带来此处。
“呀,这是?”少女倏尔发出惊叹。
名唤南星的少年,自豪地说道:“这是我请爹爹为你准备的礼物。如何,万家灯火,是不是很好看?”
却听一声响亮,少女挥手,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凤南星!你敢忤逆本帝姬?”少女怒嗔。其余几人,速速跪下,少年三分茫然,三分委屈。又听少女怒火中烧,“我说过,要调停森域与中州之战。万家灯火,呵,你这用人命祭奠的烟火,你可知这会加深中州怨恨!你这是公然要与本帝姬为敌?”
少年也怒,顿时不顾身份顾忌。“帝姬你为何如此天真?森域已屠中州八座城池,撇开别的不说,这份血海深仇,中州怎么可能放下?”
少女冷哼一声,推开几人,倔强离去。
等到他们离开一时辰,孟袭才敢重新哭出声。师仪渐渐松开捂住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久,才颤巍巍地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
两人回到孟府,已残破得不堪入目。门已经倒下,门槛后躺着很多烧焦的尸体,看来是想通过朱门出去,却被人从外堵住。绝望地拍着厚重的门,活活被烧死。
“娘亲,娘亲啊。”孟袭已经哭不出眼泪,带着止不住的哭腔,往库房跑去。
师仪站在门口,不久便听到痛彻心扉的哭声。看来,除了他和孟袭,以及出门赈灾的孟老爷,孟府上下都没幸免呢。
真好。
他这才入内,找到抱着孟夫人尸体瘫软在地的孟袭。嗯,夫人被烧坏了一般的脸呢。
轻柔地扶起孟袭,师仪道:“咱们将夫人安置好。老爷还在外奔波,不要让他知道,以免忽受打击。扶桑镇在通玄本家附近,应该还未被战火波及。跟我走吧。”
孟袭跟着师仪,回到扶桑,接连几天,皆是神色呆滞。
师仪花了些银两,买下一座不错的宅子,将孟袭照顾得无微不至。
孟袭稍稍清醒后,所说的第一句话:“阿仪,我刚刚看到,爹亲万箭穿心惨死。。。我只有你了。。。”也许,这是血脉之间的联系。
又是一年,烽连九州。纵横、阴阳、通玄三大家联名提出,集中州之力,共结“重鸣万家”,抵御逆水森域。同时,号召天下能人加入各家,为天下苍生出力。
孟袭从痛失双亲之中,稍稍舒缓,与师仪有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坐在暖炉边,织着小衣,有时候抚过小腹,有些幸福。门外飞雪,师仪进门,带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孟袭抬眼,望着发间夹杂白雪的师仪,忍不住轻笑。
“今日参选可还顺利?”孟袭看着师仪拿出小碗,给她舀上浓浓的汤,顿时觉得饿了。
师仪看她喝了一口,似乎很满足。“嗯”了一声。
孟袭摸摸他冻得冰冷的脸,道:“愿有一天,天下太平。”
第14章 九襄有忆(三)
离孟袭临盆已经没几天功夫了,而战况也更加紧急,师仪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所在的队伍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扶桑了。这天,孟袭披了厚重的衣袍,从里屋出来走动,腹中的孩子将她的脚步拖得很慢很慢,这份重量,对她却是一种满足。
孟袭听见柴房里有些声响,于是挪动着有些笨重的身体缓缓靠近。恰逢声音停下,穿着通玄家袍的师仪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
师仪脱下外袍,在孟袭身上披好,不管孟袭嘟囔着“不冷”,将她的手腕提起来。在孟袭充斥惊喜的惊呼中,一只木雕镯子套进她的手腕。不大不小,正好。“阿仪你这是。。。”孟袭笑问。“聘礼啊,”师仪抱了抱他,小心翼翼,有些好笑。孟袭与他成婚,没有嫁妆,没有聘礼,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裳嫁衣。“一个木镯子就像拐我?”孟袭笑道。师仪却一本正经:“一个不够,就一百个,一千个。”
孟袭看来,师仪是个傻子。他头发湿漉漉的,一定是积雪融化吧,他在街上走了多久,一定是找遍了首饰铺子挑选吧。他眼光独特,凡品看不上,所以什么都没买吧。他学过雕刻,自己做的东西,一定更称心如意吧。
孟袭心里想着,就越是觉得暖和。提起手腕,那木镯子果然是精细,凑近了,还有淡淡香气。“外面凉,进屋吧。”她不知道的是,柴房里堆积如山的雕毁的木环。
师仪离家时,带走了所有雕饰工具。
后来孟袭生了男孩,逢人就让他们看看这娃娃有多可爱。人问她名字,她总笑着说,等他爹回来起。
阴山一战,师仪率三万人马,对战森域五万敌军,一路破魔直夺两座关城,大获全胜,一战成名。战事传回,孟袭只道:“听他平安,我便放心。”她又开始燃孔明灯,这一回也为在外征战的夫君。
师仪很有头脑,多次设计大溃森域,“九襄君”名号由此而来。当然,他也有失误的时候,一次战中遭到暗算,险些丧命,幸得一名青年以血弦为引,夺得时间救走重伤的他。那名青年,师仪记下了,是个眉清目秀又特别爱笑的孩子,是兰陵君的徒弟,人唤“有风自南,喻南风”。
师仪不会说话,也不喜欢说话,感谢之词似乎从没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只是那一次,他醒来后,对喻南风说,“多谢”。当他说出口后,也有些惊讶,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孟袭的身影。看来这个姑娘,已经烙在他心底了。
喻南风不知怎么,与他一见如故,拽着他跟他讲:兰陵君看着是七尺儿郎,其实特别喜欢可爱的东西,看到猫猫狗狗更是移不开目光;端庄华美的水云姬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做水烟儿,活泼可爱、喜欢甜食,水云姬表面上不满,背地里偷偷给她藏了一箱子糖果。。。
他说的这些人,师仪都有些印象。兰陵君爱说爱笑、恩怨分明,又极其护短;水云姬整日遮着面纱,举手投足之间都雍容高雅;水烟儿总在胞姐身后蹦蹦跳跳的,很讨通玄众人喜欢,她的师父,也就是现在的南宗主,也对她特别照顾。
养病时日内,喻南风常来探望。好些了、能下床了,师仪就会一个人走走。在通玄,他的心情并不差,他时常想念在家教子的孟袭,心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就回去,再也不走了。
直到某天,他遇到了纵横家主,那个叫段非渊的人。那个人见他以刀枪为武,告诉他,在通玄他毫无用武之地,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纵横。师仪一个正眼都不想给他,绕过他就走。路上遇到喻南风正跟一名阴阳家的女孩儿说笑,喻南风搂着他的肩问他怎么了,他讲出缘由,却听那女孩儿先哼一声:“纵横家的老狐狸,竟然把主意打到你们这儿了,你可赶紧跟你们宗主说说,这种人,远离的好。我阴阳家,宁与蛮荒结盟,也不屑与之为伍。”
“这位是阴阳家洛神的女儿:天燮,御千鹤。一向口无遮拦。”喻南风笑着介绍,一面又对御千鹤道,“你说话可小心点,私底下发发牢骚就算了,这青天白日的还敢那么大声。”
“大声怎么了!我说错了?!”御千鹤双手抱胸,踮起脚尖要跟他争论。
师仪朝她点点头,走了。再走几步,又是一阁楼。师仪记得,这是通玄南宗主的住所,犹豫是否前去拜访。一路进去,都不见有弟子侍者,难道不在吗。正在此时,听一女子凄然惨叫。师仪一时脚下不慎,踢到一只盘子,以及些许糕点,暗道不好,闪身离去。
第二天,师仪喝完药,听到几个弟子说起——水烟儿投河自尽。
一次大战之后,纵横、阴阳、通玄三家家主以及重要将领在阴山要塞齐聚。师仪作为九襄君,名列其中。入座,瞥见不少熟悉面孔。南宗主战中负伤,此刻脸色不是很好看,身后水云姬为他倒了杯水,让他服下;北宗主与兰陵君挤在一起有所交流,两人眉头皆微微蹙起,看起来正是关键时分;洛神端坐位上喝茶,静静聆听一名紫衣女子向她汇报着什么。席间不见喻南风与御千鹤的身影。
不久,阴阳家的紫衣女子起身,“诸位,我阴阳家已找到完全之法。”坐席之间,顿时安静,听她说来。“逆水森域以水生人,无穷无尽,一味斩杀牺牲的只有我中州勇士。妾身拙见,认为封印才是最佳方法。”
“如何封印?”
只见那女子伸出左手,凝光聚气,一本羊皮法典现形,并在气流之中飒飒翻页。又听她轻喝一声,右手在书上掠过,与此同时,三把形态奇异的锁浮现空中,微微律动。
坐中惊呼,女子解释道:“此乃‘毕方锁’,取毕方鸟之骨制成。毕方鸟擅火擅木,与水相互克制,必能封印逆水森域。”
“有此神物,为何不早使用?”坐中有人不满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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