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Ⅰ·步微月 - 分卷阅读25
等到用了肉粥,御千鹤终于同意江池月出去走走的请求。披了衣裳,阴阳弟子奉洛神指令请天燮前往问话。江池月应下她三遍一模一样的叮嘱、答应她不会受凉,御千鹤才终于放心地走了。
此时,戎武关所在,突然下起了雨。沥沥淅淅,消磨了千山鸟鸣,消磨了强颜欢笑。悲者不愿他人感受到她的情绪,戮力压下心中潮涌,待人离去之后,那抹笑意,终究是欺骗不了自己。
江池月转身去取油纸伞,想起湘夫人曾怀着一点骄傲,对她说,她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木匠,但是扎伞的手艺却是寻常手艺人怎么也比不了的。眉眼失了快意,生死判官,还能看清喜乐情态吗。
忽然,背后静默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司命,能让留灵陪你出去走走吗?”
“。。。”江池月摇摇头,缓缓地跨出门槛,缓缓地撑开伞,缓缓地支过头顶,“抱歉,我想一个人静静。”
夜凉,雨凉,心凉。孤月,孤影,孤身。
江池月不知方向,随心而走,随念而动。迷惘的眼,一时看不清黑白,摸不透阴阳。第一次提起刀,洛神告诉她,当她的手沾染血腥时,就必须接受随时死亡的事实,也要接受世上所有的人都会死去的观念。从前她很清楚,现在却是彷徨了。
徐绾樽的尸身,已经被带回阴阳了。原本应该归还故乡,但是她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江南已无亲人,阴阳就成了她最终的归处。
奉月露为茶,敬天地;奉月露为茶,敬你。
雨,越来越大,如银河倾泻,似商羊鼓舞。迷茫的眼中,一道身影步态蹒跚,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第五雍容目断魂销,怀抱一个已无生息的人,淋着饕寒夜雨,天地同悲。
“雍容姑娘。”江池月将伞移到她头上,遮去一片滂沱。看清她唇边一道触目血痕,也看清她怀中的人——白衣送酒,温辞云。
江池月感到第五雍容与温辞云身上皆残余真气,而温辞云心口的鲜血在雨水冲刷下,染红了一方白衣。前因后果,可想而知。温辞云回归十三骑后,约第五雍容一见,两人拔剑相向,却在极招相对之时,温辞云蓦然收手,自愿死于她的剑下。
第五雍容的双目,已成空洞,大悲过后,除了木讷地往前走、带着他的份活下去,还有什么。江池月一路陪行,看她用剑,一点一点挑开泥土,再小心翼翼将他放进去,双手捧起泥水,洒在他身上,这一刻,电闪雷鸣。
掩好了他,树起了碑。第五雍容用小刀,在未经雕琢的石碑上刻画,写铭。
夫,奂天觉之墓。
“。。。来不及回答的,我现在告诉你。。。你知道了吗。”第五雍容将手掌覆在那个字上,似要将手融入其中。一声问候,无人答复。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江池月不知回房时,已经是什么时辰。望见房中静立的人时,那点惊讶却记得很清楚。晏留灵还在等待,等她回来。
“为何你还在此处?”江池月将伞搁在墙边,疑惑问道。
晏留灵打开桌上食盒,端出几碟清淡的饭菜,一边解释道:“大司命昏睡多日不自知,留灵想一碗肉粥难以果腹,所以又做了些小菜。。。。”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大敌当前,大司命不可倒下。”
“多谢费心。辟谷的人,几天不进食也不要紧的。”江池月道。
晏留灵回答:“留灵只是想到大司命重伤初愈,不可多有意外。还请大司命莫要嫌弃。罗生堂诸位还在等留灵回去,先告辞了。”
江池月见他匆忙离去,又见一桌饭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转身去看,却是第五雍容。
“君姑娘。”第五雍容已收拾好神情,带着一身湿冷雨水前来相见。
江池月请她进来,送了巾帕让她勉强擦干。“天色不早,雍容姑娘是有急事要告知在下?”
第五雍容点点头,急切道:“天觉生前告知我一些事务,我虽有些听不明白,但讲于你或许有益。”
江池月神色一肃,心道奂天觉交代的,也许是森域机密,未来或有扭转乾坤之用。
“第一,十三骑是出生于孩时的人,生于一个不存在的时辰。若不使他们的身体灰飞烟灭,只要愿意,他们就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第二,帝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离开消失,不知去到哪里。”
“第三,注意玉神机。”
“第四。。。湘夫人的死,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兰庭君:本次便当x2,分别发给墨邪、奂天觉(温辞云)。恭喜洛神拿到人头x1。
墨邪:???我死的时候不用露脸?
奂天觉:呵,我也没露脸。但是我有雍容抱抱!!你没有!
墨邪:。。。
第45章 司命有忆(十三)
是日平明,江池月请见洛神,将第五雍容所述,一字未差交代。只是奂天觉的道歉,江池月无法给予应答。以及关于逆水帝君沉睡一事,她倒有些想法。十三骑的进退皆由寄存于媒介的帝君神识布局,如果可以讲神识转移甚至毁灭,不论对帝君本体还是整个森域,都将形成不小的打击。于是她向洛神请命,再探逆水森域。但考虑到神识为保护自己,必然与周遭环境产生某种联系,唯有设法敛灭它的气息,才有可能将其带出所在。
洛神听罢,垂袖轻扬,凝一卷竹片在江池月手中。淡然道:“本座曾说,五元的人可以向本座提出三个请求。若取得神识是你的第一个请求,本座答应你。此卷为‘两仪地字卷’,所含的玄黄地气,能助你一臂之力。”
江池月谢过,即刻告退。想起牡丹刀已经粉碎,思索着去哪里借一把称手的好刀来。正在此时,迎面嗅到一股子橘香。
“竹节香附,我正好要找你。精神不错,看来是痊愈了。”花茵舞爽飒道,举止间颇为大气不羁。
江池月道:“昨日醒来,还未谢医师接骨续脉的恩情,江池月在此谢过。”
“相识有缘,不必客气。香烛丹雪此番寻你,也不是全来关心你的身体的。”花茵舞奕奕回答,素手捻光,呈出一把横刀,中正不阿、寒息萦绕。“听说你的佩刀在战中粉碎,段家主便命人取来这把,让我送给你。”未完,便塞与她。
“这。。。”江池月迟疑,段非渊此时赠刀,用心可知。
花茵舞道:“你不必在意家主的想法,就当是盟友之间的好意。我看你方才神色分发,步行大有长风破浪之姿,方向又是西北,是打算前往森域吧。如今牡丹刀碎,你又要往哪里借来能用的兵器?不如暂且将它收下,大不了回来了还我就是。”
江池月终觉有理,也不矫情做作,再度谢过纵横心意。细看一番,问:“此刀含松之傲意、融月之清漪,寒而不发、凛而不冽。不知如何称呼?”
“绝刀,风行无殇。”
“嗯。。。心清至明,风过无痕;动生静乐,仁者怀仁。确实是把绝世好刀。”又不禁问:“可有它的来历?”
花茵舞笑道:“来历云云,不滞于物、不沾于心、不碍于身。过往不可复,来者犹可追。执着于刀的往昔,不如想想未来,它会斩什么业、护什么人。”
江池月微微停滞,通透之后,已是少顷,这才道:“医师此话,别有所指,意味深长。”
爽声一笑,花茵舞如是应答:“你能理解,不枉香烛丹雪所说这四十九字。森域一行,就让我与你通行。不可拒绝,你的目的,也正是香烛丹雪的打算。”不等她再言,现行一步。
青骨灯,寒鲛焰,森森万象,似是黎明无期。两人潜入逆水森域时已是第二日丑时三刻。借助地字卷敛尽气息,江池月、花茵舞未惊草木,闪身进了万化殿。万化殿内,景致格局,颇为诡妙。
王座之上,一人巍峨如山,威严静坐。双目远眺,毫无聚焦,凛冽邪气却逼人不减。江池月随花茵舞在距王座六尺外停下。屏息凝神,还能望见帝君身周隐隐浮动的诡异奇符。这些符号,应该也是一种文字,如果能解开其中描述,应当就能突破结界。江池月凝视许久,将奇符全数记下,意欲告知洛神。
就在此时,花茵舞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一处看去。却见一旁月牙桌上,立着一盏勉有雏形的神龛。神龛未经雕刻,也没上漆,像是刚制作不久的半成品。其木色泽光亮、带有纹理,质地看起来极其轻软,应是桐木无误。梧桐多作乐器,此时却被雕成放置灵牌的小阁,不免惹人稀奇。两人对视一眼。江池月看得花茵舞眼中的疑惑,心知此物,在她们上一回探查中并无放置。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在香烛丹雪的故乡,经凤凰栖息的桐木会染上不死鸟的灵气,能够成为养魂的神木。”花茵舞压低了声音道。
江池月微微颔首,心有定论,疑惑又起。神木能够养魂,自然能养更为虚无的神识,神龛之中极有可能藏有帝君的意识。但是经上次钺帝来访,帝君一定能感受到雄浑的金解之气,更会早做预防,怎么还会故意将神龛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用到一代帝王身上未免太过天真。想来是有人故意放到此处,引人带走。。。这是帝君的意思,还是那个隐在暗处的势力?
“这神龛内,有着极其微弱的玄水气息。看来确实住了什么东西。”江池月不敢轻易触碰,以免触动可能存在的机关阵法。
花茵舞轻喝一声“注意了”,手中随即抛出一片草叶。不及接触,只在七寸之外,乍现一道九霄青雷,自无生有,梵尽侵扰。
“雷水作解。是阵。”江池月看出玄机,轻吟一声,继而手捻七诀,对花茵舞道:“我进象解阵,你在此把守,若有意外,不必管我。”言毕,意识已入雷水阵中。
阴阳弟子对六十四阵法皆相当熟悉。由无极衍生而出的阵法,对布局者的要求很高,同时其强度也因布局者的修为功体而不同。江池月初入阵,便感到此阵虽是雷水之阵,其中雷气却不比水气五成。有如此沧澜无际的玄水之力,却将其作为辅助,江池月忽然认为,设下此阵的人,不是为了保护神识,而是在衡量来者是否有能力带走。
思量至此,她怎么也该知道,帝君也是落在被算计的位置了。第三方已经得知中州先前的行动,此时也已迫不及待示出善意,促成进一步合作。而如此清盈的玄水,不属于蛮荒,便只可能是蜃楼与沧氏的后人了。合作的目的为何?灭帝君。他们无法杀死的,交由中州来做。
江池月捉着阵眼弱点,凝掌纳方圆,一气尽风云。一刻钟后,幻境破碎。然而当她的意识回到本体时,却见万化殿内,风刃怒旋、刀锋已剖。
玉神机、凤南星、谈璎珞。三骑相聚,面对中州之人,再展锋芒。花茵舞红烛点息,不见蹙色,凭上善若水之力,化解漫天星火,保身后人无恙。提、纳、点、勒、引,孤身应战,花茵舞出手成章,不落半分颓然。
就在此时,桐木神龛被蓦地推进她的怀中。正是江池月上前挡关,绝刀出鞘,出手便是碎尽江天之威。风行无殇,积芒叠刃。
“走。”一声喝,一铿锵。面对凤南星追魂夺魄的逼近,江池月疾划刀芒,沉然以对。
花茵舞不多斟酌,饮露吞海,收纳谈璎珞一式佛威,瞬影无痕离开万化殿。三人不及阻拦,玉神机冷哼一声,“你们解决大司命,我去救帝君。”凤南星只知江池月,双斧起落间引动飒飒鸣风,招招式式无不疯狂。缠战难休,江池月难止玉神机动向。只是心中已确认,神龛之中,为帝君神识无误。
奂天觉让百家注意玉神机,而不是小心,莫非他的立场已不属于森域。方才那句话,也像是故意道出。以往交手,玉神机所展现的武学只能算中上成,不论如何,花茵舞应当是安全的。
半个时辰的交锋后,江池月不再争刀剑胜负,长刀回风飒劲,一式凛冽,化光退去。
森域之内,江池月疾疾而奔,就在眼前赫赫白光可见之时,一阵夺命琴杀,如同雷霆万钧,从四面八方袭来。来不及防备的意外,江池月深受影响,顿时,三魂七魄攒动紊乱,神经七觉受到创伤,险象迭生。
紧接,破空风声从天际袭来。万千箭羽,挟杀而至。江池月绝刀旋影,或挡或引,岂料变数再生,月无涯身影漂浮,先取一式。尽管江池月施以阴阳卦步,仍是见了血色。天象开始产生变化,祸世魔障再启,竟是紫月悬空的七骑异象。
火凤燎原,苍龙怒旋,月华凝箭,菩提渡生,力撼山河,刀睨千秋,错律侵神。。。江池月面对七式杀招,直祭判官法象。在功体压制下,强行倾尽一身功力,扬喝战声,睨万世刀芒。霎时间,阎王震怒,威撼方圆。终是——生命残摧。
鱼生于水,死于水;木生于土,死于土;人生于道,死于道。脑海中蓦然浮现的一句话,正是司命最后一叹。世事不偿人愿,唯有死亡降临一刻,才知曾经活过。
听说,修者将要死去时,会得到先人的接引,去往仙山世界。江池月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本体灰飞烟灭的痛楚也丝毫不存,只是感觉很飘忽,飘忽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混沌沧溟,所谓接引的声音终于响起,很熟悉,很好听,很悲怆。
我曾不明白《天问图》的题字,后来我认为,‘赢’不应被如此拆分
‘亡口’为‘吂’,是不肯之声。背负天命的人,为天命所掌控而不得自由。起初的想法,单纯、欢愉、曼妙,都随着时间的累劫,消磨得难以启齿。是人已迟暮,还是心至残烛
‘月’‘凡’二字,‘羸’亦有之。羸者,疲也。厌倦生命的人,不会想着如何使自己快乐,而是遵从外来的旨意,如行尸走肉般存活。你,就是这样劳形苦心的人。于你,自己的性命算得了什么。可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转身看看
至于‘贝’,何等珍贵的东西啊。对你、对我,人世情感何等稀奇。
江池月觉得有些晕眩,魂体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为何他的声音,会在此时出现。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这样说。
君不见河边草,冬时凋冷祭花道;君不闻老鹤唳,贪嗔怨不赴明朝;君不觉城上日,自缚作囚犹无悟;君不知身后人,顾她簸世饮泪干。饮泪干,得当然,生时念,死时愿。愿她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结桂旗;愿她心如意兮安康乐,既宜笑兮羌含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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