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 分卷阅读38
楚云容走到河边的时候,那道似有还无的香气仍旧围绕着她。
林中,有一道白影,疏然的,浅淡的,空而无实的。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整个模糊掉的江南。
楚云容登时想哭。
她喊:“大哥……”
事实上,她的眼泪也的确掉出来了。
哪怕那道白影骤然变幻,剑光忽现,她也没有再退。
她确实还沉浸在剧烈的欣喜中。
哪怕……哪怕从床上翻身而起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哪怕闻到熟悉香气的时候,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
可有些梦,实在比惨淡的现实美好更多。
而万分之一的渺小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在苍白的现实中突起瞬间,就足够让人拼尽一切力气,为了那点儿虚无的可能性,去挣扎到死了。
活着的人,从来比死去的那些故人,更痛苦而无措。
她追着一场幻梦,走进了刀光中。
第31章 第 31 章
苏易清破窗而出,但见屋外亮莹莹一把弯刀,滚雪似的杀出一片灿烈。
燕久嘴角一勾,被刀光一映,笑出了几分阴瘆瘆的滋味。
梅花小径上,两人持刀而对,风吹得满地花瓣,乱在泥里。
苏易清眼角余光一量,只见屋外黑甲林立,登时心中暗叫不好。水色长刀在空中一挥,裹挟着凌厉锋芒破开了楚云歌的窗户。
咚的一声巨响,木屑四崩五裂,明晃晃月光毫无遮挡照进了屋内,而里面早已空荡荡没了人影。
苏易清的眉毛跳了一跳——楚云歌走的时候,他居然没听见半分动静,而这批黑甲人潜行的时候,自己再次没听见半点动静。
燕久摸了摸下巴,眼里三分阴冷,三分不屑。他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忽然狂笑一声,嘿然道:“好香的东西,苏易清,你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生?”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举起手中刀来,用手指慢慢丈量上去,“楚云歌一定也没想到,他用来防备你的东西,倒把自己的妹子害死了。”
云生梦,梦生香,大梦三千,不觉晓。
苏易清心中一凛,冷汗已浸满了整个手心,寒风从刀刃上刮过卷到手心,刺得和冰一样。
楚云歌,他不信。
可他不信,自己又能如何?
可他半夜忽然消失,究竟是要做什么?
苏易清曾经是想,如果当初错的是自己,那么必定是要重新来过的。
可他没有想过,有人毫不在乎他的重新来过。自有血海深仇横亘在他们中间,山高海深,跨越不了。
很多东西一起冒到脑海里,纷纷杂杂挤得他脑中空白了一瞬。
可在那片空白里,有一样东西阵一样挤了进来,说,楚云容,在哪里?
苏易清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精光一片。
不过瞬息功夫,他已然抛下了很多纷杂难解的绳结。
山海不可平,可楚云容,不该死。
他还记得那个白衣姑娘在自己面前,抱着瓦瓮,笑道:阿清哥哥……
世人或有不可解的罪过,可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没有半点干系。
刀光如云挥舞成海,瞬间席卷了整个梅花小径,无数淡白花瓣冲天而起,雪雨般逆着月光,澄澈得如同冰晶。
他的刀法师从沈从风,带着小寒山鲜明的印记,清冽冰寒像水,势不可挡如海。
燕久见他一怒拔刀的模样,不慌不忙地提刀,不料刚一触碰到那片刀气,就被冲撞得跌出数尺。
周围铁甲见势不妙,骤然扬刀,黑暗中顿起一片阴寒□□。
落地瞬间,燕久反手一刀,堪堪回身起来,反而冷冷笑起来,“苏易清,几年了,你终于也是会发怒的。”
话音未落,他手中弯刀迎风而来,拼着手脸被刀气撕得鲜血淋漓,挣扎着送出一刀。
“苏易清,你以为你是谁?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那副清高在上的模样有多恶心。”
苏易清皱了皱眉,两人的刀哗地一声卷在一起,撕裂出令人骨冷牙酸的声响。
他小心提防着影飞军暗中的动作,往楚云容屋子的方向一看,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半个人影出来,反而门隔了一道小小的缝。
楚云容,无论如何,不该死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更深处的理由他没来得及去想,可楚云歌如今,也只剩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人了。
不过刚一回头的功夫,燕久的刀就带着阴森冰冷的气息往他耳朵边砸去。苏易清险险一避,手腕一转,水色长刀在空中打了个转,在燕久腹部一击。
燕久显然是吃了痛,弯下腰吸了口气,吃吃地笑道:“苏易清,瞧瞧你现在的模样——从两年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总有那么一天,要让你尝尝什么都保不住,什么都没有的滋味。”
苏易清蹙眉,冷声道:“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对一个姑娘下杀手?”
燕久扶着刀,缓缓站起来,咬牙道:“恨?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顺心如意罢了。你的前二十年,实在是,顺遂得让我咬牙切齿啊,苏大人!”
两年前他刚进长安城,巨大又辉煌的城池横立在沃土平原上,无数的坊市拱卫着天下的最中心,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闪般,高傲又鲜明地绚丽。
可那时候的燕久,刚刚经历了为人臣为人子所能经历的所有屈辱。
南诏国破,族人尽死,他背负着不忠不孝的罪名,投身在长安脚下。
于是所有的辉煌都让他惶惶心畏,低伏着头,仿佛再看一眼,浑身的黑暗都将被朗朗乾坤照亮,一丝不漏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这样有些怯弱的燕久,进了影飞军第一天的时候,看到了苏易清。
老实说,他的刀实在是很美,足够吸引任何一个用刀人的眼睛。
更何况,他俊亭修朗地和竹子样站着,眼底清澈干净凝了层水一样,带着一整个秋天清爽冷冽的风。
燕久更觉得自己渺小而尴尬,无措地站在墙边,却见苏易清直直地走过来。
“你,新来的?往北营去吧。”
燕久忙不迭点了点头,低着头往北走去,不料风吹得他宽大的袖子翻了一翻,露出一截洗不掉的刺青。
和被火燎了一样,顿时觉得那片刺青滚烫地烧了起来。哪怕离人群那么远,可所有人细细碎碎的言语,都好像在低声讨论他的不堪。
苏易清眼角一瞥,顿了顿,念了上面两个字,随意问道:“你是从南诏国来的?师尊倒是带了几个人回来,没曾想是你。”
其实他这句话倒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清清淡淡带了一句,可在浑身紧绷得快烧起来的燕久耳朵里,一层意思也翻出了九层暗示了。
南诏国来的?
被屠灭的南诏国。
临阵脱逃投降了的叛臣逆子。
居然是你?
燕久的心顿时就炸了。
亮堂堂的天光照得他无处遁形,几乎当场就逃开。
可他僵直着脖子,偏又问了一句:“苏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
苏易清一愣,觉得他这句话来得突然,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便有边上的小兵为了这句话嚷嚷地笑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多年以来,他靠着手中一柄刀走南闯北,斩下了无数歹人贼子的首级,大多数时候,他也很懒得去想一想别人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不过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罢了。
可在刚走进长安的燕久心里,那一天留下了始终无法抹去的一道疤。
在他最低伏最阴仄最无措的时候,偏有一人自带长风,好不在意地高高俯视着他,把他所有的不堪揭露在滚烫阳光下。
然后冷冷地嘲讽上一句,带来了尘土里一片纷杂的笑声。
再后来他明白了,有些人从来就可以高高在上,任云去风动,心境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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