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 - 第0422章 呆了又呆
孙元化擅长造炮,这就表明他对械,冶炼等工业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正是有这份了解,他更清楚能把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上百万的银币造成一个样子有多难。这份技术能力太可怕了。之前造几万个一模一样的木碗还只是叫人啧啧称奇,现在这银币就是匪夷所思。
“若是能将革命军的这份本事学到,我大明定然兴。”孙元化拎着一百五十多块银元走出银行,既有些失魂落魄,又暗暗激励,“这革命军不能看做寻常反贼,已然是窃据一国的大敌。可他们能做到的,我大明没道理做不到,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孙元化心头沉重,却又有股子骨气在。他路过街边一间茶馆,便随意的走进去坐下。茶馆伙计上来奉茶,特意说了今个茶馆的评书精彩,客官尽可留下听一听。
“哦,你们茶馆有什么书目呀”孙元化心头沉闷,正想寻个地方消解。评书这门艺术从宋代就有了雏形,到了明末清初正是大发展的时期。不过后世为人们熟知的书目,此刻还没影呢。
“我们这是隋唐演义。这书好啊,讲的是隋朝昏君杨广在位,残害忠良,鱼肉百姓,致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反隋义军揭竿而起。秦王李世民最终定鼎天下,开创大唐盛世。”茶馆伙计说的大乐,“今天是秦叔宝一锏劈圆觉,程咬金斧定瓦岗,可好听了”
啥,竟然是讲这等造反的书目孙元化听戏听曲多了,却压根没想到艺宣传这一茬。可他又不是傻子,顿觉如坐针毡,额头冒了出一层细汗。他身边的壮仆连忙问道:“老爷,可是哪儿不舒服”
“厉害,这招厉害。”孙元化心暗想:“哪儿不舒服我打进城就没舒服过。这反贼蛊惑人心的本事简直突破天际了。这定然是革命军故意邀买人心,说的是隋唐,映射的不就是本朝么偏生本朝确有诸多劣政,叫人百口莫辩。长此以往,民心动摇矣。”
这说书的人还真就是革命军宣传科那位穆思年科长搞出来的主意,评书本子是教育部长尹虎提供的。不单单是说隋唐演义,还有说岳全传,水浒传,侠五义之类的。不是反抗昏君,抗击外族,便是铲奸除恶,济世救人的故事。
这等快意畅然的故事正好应和这个时代,成为社会底层纾解心仇恨和戾气的渠道,老百姓就是爱听。再对应革命军清理社会的诸多政策,这可比大明官员教条的讲什么天地君亲师更容易让人接受。
孙元化没走,他还真就叫了一壶茶,几碟小菜,坐下来慢慢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的真是好,故事精彩更是没话说。久经考验的段子,说出来便叫人热血沸腾。秦琼和程咬金都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人物,随着情节迭起,底下叫好的人此起彼伏。
茶馆伙计说的没错,今天这段书确实好。一场书说完,茶馆里众人意犹未尽。孙元化也跟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投入其,等到且听下回分解,他不禁跟着长叹一声,“唉,国事艰难,国事艰难呀。”
孙元化正想结账离开,就听茶馆里众人开始闲聊,谈的便是这天津城的变化。他又停足不动,想要听个仔细,了解一下这天津民情舆论。有人就开口说道:“近段时间招工的特别多,城里城外都在修路。外地来的那些流民都有活干,市面比过去平稳。”
“说的也是,革命军搞以工代赈,只要来天津的便有一口饭吃。说什么要建设美好天津,最近我们家路口拆了好几栋房子,就为了修一条带阴沟的石板路。现在铺了大概二十丈,地面真是平坦,走起来就是舒坦。”
“被拆房子的不闹腾么”
“闹腾啥拆的都是城里的窝棚,住里头的都是穷酸。招工优先招他们,全家老小都有照顾,而且还有新房子住。他们巴不得拆呢。”
“拆屋换新这事,我亲自去看过。两层的楼房可好了,又大又宽敞。有水井,有茅厕,还特别建了啥生活配套设施。唉,这革命军大帅尽搞些叫人看不懂的事,可搞出来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叫人喜欢。”
“可这又是石板路,又是两层楼,得花多少钱啊”
“那可就贵了。就拿那石板路来说,也不是真石板,用的是蜃灰。就是海边的牡蛎壳烧的灰,混了石灰用来抹地。那东西干了之后硬的很,特别好使。听工地上的人叫那玩意水泥,也是个叫人听不懂的词。”
“这事我听说过,海边有些地方牡蛎壳堆积如山,据说是几十上百年累积下来的。过去少有人想过把它们统统烧成灰来用,因为柴火钱都不够,可这革命军偏偏就干这事。”
“最近稀奇事多了,城里客栈最近都被整顿了,你们知道么警察局的马局长奉大帅命令要对车船店脚牙这几个行业进行重新规划,铲除一切社会不稳定因素。前不久城里闹得太乱,除了丐头背后指使,便是这些道上的人在捣鬼。现在这帮人全都倒了霉。”
这事倒是令人惊奇,流传的消息不多。
古代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讲的就是一些运输住宿的服务行业暗藏大量犯罪勾当。好比后世的土匪路霸,社会大哥。而牙商则是官府支持的商业介,坐地豪商。外来商贩必须把货物低价卖给他们,否则就是各种麻烦,甚至丢了性命。
革命军整治商业环境,过去的牙商还想来套个近乎保留特权。马可世马公公积极领会大帅对社会管理的精髓,直接就把这些社会渣滓给清理了。保留的部分也要进行规范化登记管理,不允许存在社会乱象。
有茶客就连忙呼应道:“牙商被收拾真是好事,市面上的物价立马跌了成。想想过去那帮家伙赚了多少黑心钱呀别处的商贩听说天津没了牙商可以自由行商,都纷纷赶过来,我觉着等到下个月这物价还得再降。”
另有茶客就嬉笑说道:“听说光是抄天津几大牙商的家就抄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其他田地房产,金银珠宝无数。警察局的马局长可高兴了。”
当初革命军从辽东运输到天津的商货必须卖给天津郑家的人,收购也必须从郑家里收。当初王凯在天津若想接触别的商家不行,这不合乎规矩
现在好了,万历皇帝都挂了,郑国丈被周青峰彻底坑死了。狗屁规矩全作废,哪怕明知天津这地方被反贼控制,可整个北直隶的商人现在闻风而动,都想来大赚一笔。
听茶客谈起这些存在多年却难以革除的弊端,孙元化又是个无可奈何。他都能想象自己晚上写笔记定然要用羡慕又难受的笔调来记录这事革命军是新生的,跟旧势力毫无瓜葛,可以痛快淋漓的荡平这世间一切罪恶。大明么,罪恶已经深入骨髓了。
孙元化正叹气,却又听到有人不屑的低声喝道:“你们这些俗人只知道舔反贼的腚眼,说尽好话,却不知道这反贼罪恶滔天,要坏了这天下的世道伦理。”
茶馆里众人一听,全都噤言。
说话的是个落魄的书生,趴在桌面上喝酒,醉眼惺忪的嘟囔道:“这反贼一来,读书人就没活路了。过去朝廷在时,我等每月还有些米粮,现在反贼一张口都没了。没有我等读书人辅佐,没有乡绅支持,这反贼就别想长久。
还有这反贼一来,收税可比过去多了数倍。太祖皇帝可是定的十税一,这反贼却要十一税。还变着花样要设立专门的税务局,按营收来收税。如此盘剥百姓,交恶商贩,用不了多久必然是商旅禁绝。
这城虚实,大明朝廷尽然皆知。如今新皇继位立马就开了恩科,招募天下俊杰,革弊立新,要有一番大作为。这反贼也就是会耍弄些把戏蛊惑愚民,能有多大本事你们现在一个个说反贼的好话,等今后大明天军打过来,早晚给你们算账。”
大明的威势还没完呢,茶馆里众人听得这落魄书生的话便没了声息,一个个的付了银钱逃也似的离开。倒是孙元化听得心里又燃起火花,觉着这醉醺醺的书生只怕有些真知灼见,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茶馆的伙计一看客人纷纷离开,急得不断挽留,对那落魄书生更是喝骂不已,要将其赶走。书生轻蔑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拎着个酒瓶摇摇晃晃的起身,沿着街角不知要去哪里
孙元化从茶馆出来,让壮仆远远跟了落魄书生一段路。确定没人盯着后,他便连忙上前拱相询,“这位兄台,在下姓孙,刚刚在茶馆听阁下似有大论还未说尽,就想问个明白。”
落魄书生回头打量一二,嗤笑说道:“我有什么大论只是对这些反贼有些牢骚。”
“除了刚刚之言,城的革命军可还有什么别的扰民作恶之事”孙元化倒是不耻下问。
“有没有作恶,我是不知道。可城官学却是我心一大恨。”
“官学怎么了”
“那伙反贼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招募了一群贩夫走卒,甚至村夫贱民的子女与我等良家子弟同校。教的课程也粗鄙的很,不学四书五经,不讲圣人之言,尽学些无用的字算式。我与同窗联名上书,要反贼善待读书人,竟然被那伙反贼打了出来。”
落魄书生说到这,脸都气的扭曲,破口大骂了好几声。他又说道:“不但如此,反贼竟然还搞男女同校。把一些女子也招到校内来读书,读的也不是什么女训之类教养贤妻良母的书册,反而天天叫嚷什么男女平等的胡言乱语,实在令人可恶。
反贼不但让女子读书,当兵,做官,甚至连裹小脚都要管。前日里我给自家丫头裹脚,丫头哭的声音大了些惹来邻居报警,竟然被他们打上门来。
那些警察跟着一伙什么妇联的人,跟过去的衙役一般如狼似虎,还说我若是再残害妇女,就要把我的脚折断裹起来。他们当着街坊邻居,把我这读书人的脸面都剥光了。我只恨自己为何无缚鸡之力,否则定要于那反贼拼个生死。”
落魄书生越说越气,越气越哭。他最后一口将酒瓶子灌了个空,竟坐在地上撒泼似的嚎啕不已。孙元化听他讲述也是心惊肉跳,仿佛自家遭到同等惨事,“这反贼确实可恨,竟然做出如此多有悖人伦之事。兄台莫哭了,你不如去京城暂避,好过再次受苦。”
“京城不去,不去”落魄书生连连摇头,“我没了朝廷供养,家里花销就靠娘子给反贼做工赚取,去了京城便无依无靠。明廷更是贪官如狼,恶吏如虎,我全家都得饿死的,还不如待在天津赖活着,傻子才去京城。”
说罢,落魄书生倒地不起,醉死过去。留下个孙元化站在路边,呆了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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