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无双 - 卷一:少年游 【十七】过往
卷一:少年游 【十七】过往
管瞬深步出立政殿后,为避免与苏方的谈话令有心人听去,当下一思索,仍是决定回自己的寝宫琼成宫。
琼成宫与皇后温亮瑜所居之立政殿有一段不小的间距,琼成宫位于太极宫内廷,不若立政殿坐落太极宫西南隅,紧邻外朝,是以两人行至琼成宫途中,即便管瞬深特意拣了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走,还是为不少外臣撞见,个个无不是神情惊诧反应不及的。管瞬深无声地笑了笑,虽然知道这条消息肯定没多久便会传到百官耳中,却无意交代他们不可多言,否则倒像是彰显自己心虚,只静静领着面色莫测的苏方继续朝琼成宫走。
琼成宫已有三十来日未迎接主子回来,一踏入宫中,一切倒是安好如初、未染纤尘,可见宫人并不敢因他不在而怠慢。管瞬深喜静,未在琼成宫内配置多少名宫人,再者,十七岁以后鲜少待在琼成宫内,也无须太多宫人。一名宫女见苏方与管瞬深同时出现,面上倒没显现多大惊愕,沉稳地替两人奉上一壶君山银针之后便安静退下。
与方纔在立政殿的反应相较起来,苏方此时明显沉静许多,只是默然饮茶,一双眸子却甚是明亮,似乎在等待管瞬深开口。
管瞬深本欲拜见过皇后之后,再忖度如何面对苏方,却未料见会在立政殿里遇上。回京途中,他反覆想了十数个法子,能不面对苏方,便不面对。可惜,苏方断然不会随便相信替他传话的人,曾相伴五年,他心中明白着。而现下不得不面对他,却是因为早已没有隐瞒他人的理由,不如正大光明地找上他。
只不过,儘管心中已有决断,真正与他面对面坐着时,仍难免尴尬。无数次的脑中推演,于此刻都成了泡影。
管瞬深浅泯了一口茶,心里琢磨着该怎幺启口。
两人俱沉默着,唯有茶香缭绕,不觉间漫了满室。
过了好半晌,管瞬深才缓缓开口:「……这些年,你过得还成吗?」
他搜肠刮肚,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问出此话。
苏方没算到管瞬深竟以这句话作为开头,先是挑了挑眉,语气不善:「我过得如何,还须贤王殿下纡尊降贵来询问吗?何况,除了这三年你多不在桓京以外,咱们还不是时常碰面,我过得如何你一清二楚,哪来这种问法。」
果然如此。管瞬深心忖。
他很清楚,这句话是最坏的开头,偏偏却忍不住问了,招来苏方的冷嘲热讽也是理所当然。纵使不得已,他自十年前便再不与苏方私交是事实,让苏方不明不白地贴上他的冷言冷语,也算得上是他之过。若不是为了解决苏凌悠的事,他也不会找苏芳攀谈。因此他并不奢望苏方见到他主动探问会感到欣喜。
见管瞬深不说话,苏方斜睨了他一眼,哼了声:「怎幺,没话说了?也对,我和贤王殿下本就没什幺交情,谈不上什幺话。」
「苏方,是我对不住你。」管瞬深低低地道。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出口,对面的苏方似是吃了火药似的地,倏然长身而起,乌眸圆瞠,扬声骂道:「管陌桑!你这温吞的性子何时能改?你到底欠我这句话欠了多少年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苏方现今这副样子,若是教其父怀王及苏方手下领过的兵士们看了,肯定要咋舌不已。苏方贵为怀王嫡子,身带祖荫;于朝中亦是太子伴读,深受管陌延信任,且自身文武皆通,兵略尤其不俗,无论是在东渊帝及文武百官跟前;亦或是在严父慈母及友伴眼中,苏方均是个面面俱到、沉静慎思而后动之人,否则也不会与贤王管瞬深齐名,文管贤,武苏长,世称东渊双玉了。
对深谙其真性情的管瞬深而言,却早料到苏方会挟着滔天怒火而来,于是面色淡然,任凭苏方继续高骂,还唤了他真正却忌讳的本名,反正琼成宫周遭的宫人老早被他一语稟退,即便苏方将殿顶都给喊掀了也没半人会听到。
管瞬深不言语,苏方又更为光火,连珠环炮骂声不断:「--从以前就是这副不长进的样子,有什幺天大的心事也是自己揽了扛了,倒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还是我这卑微的东宫伴读,从来没入你的法眼?啊?」
「几次找你,你不理会我倒也罢了,我能体谅。但是躲了我十年又是怎幺回事?把我当瘟神吗?还是从前的交情不过是个屁,只有我一个傻乎乎当成一回事?」
吼到最后,苏方嗓子都喊哑了,不禁弯身拿起茶杯,猛地仰头牛嚼牡丹似地一饮而尽。他握紧杯身,大有将杯子摔在管瞬深脸上的冲动,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住了。
眼见管瞬深那张白玉雕琢似的颜面依旧波纹未起,苏方重重将杯子搁在案上,发出好大一声刺耳的声响。管瞬深不必垂眸也知道,依苏方的力道,那玉杯的底部肯定是碎了。
苏方心头积着多年怒火,怒瞪着管瞬深,在见到他又换了一个茶杯,重新斟满君山银针之后,他原以为自己会失手将茶打翻,然而他却觉得那股怒火似是被凉水一泼,嗤啦嗤啦地熄灭了。
胸口起伏着,苏方做了几回深呼吸,咬了咬牙,所有的怨怼却化为一声长叹。
「我是什幺前因后果也不明白,但是发生那幺大的事,你……为何就是不肯让我来安慰你呢?」
苏方话音一落,便见管瞬深抬眼,淡淡说道:「没什幺好安慰不安慰,都过去了。」
「你明知道还没过去。」苏方脱口而出,「否则你不会拒绝杏夫人替你谈亲事。」
「以我现在的处境,我不想害了人家。」管瞬深反驳,云淡风轻。
苏方自然不信,这不过是一部分原因罢了。
「那我呢?难道也成为你亟欲抹煞的过去?」苏方转而将话题导回两人之间多年的矛盾上。
「我……有我的苦衷。」只不过多年的努力,也因苏凌悠一事化为乌有。
苏方气极反笑,「苦衷?什幺苦衷?是指我知道你过去的身份,那位藉此将苏家给办了吗?」
管瞬深喝茶,算是默认。
「你这白痴,我苏家还不会因为你这幺轻易便垮了!我有那幺没本事吗?那位便是疼你疼进了心坎,又怎幺可能如此不可理喻?」苏方一掌拍上桌面,对管瞬深怒目而视,「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藉口!」
管瞬深目光闪了闪。
对他避不见面,与苏方曾参与自己的过去的确有关;但是苏方并不晓得,兴许过去他是怕东渊帝为隐瞒他
的真实身份而对苏家不利,然而现在……
「便是我说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挽回?」
苏方明知管瞬深有意激他,却未上钩。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管瞬深,低声道:「……陌桑,我是不能挽回过去,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先帝与故皇后已殁,玉妃和陌林也……」他顿了顿:「但是,你何必拿这件事来惩罚自己?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什幺也不知情。」
管瞬深却是摇摇头,语调苦涩:「若果我能早些发现母后不对劲,玉妃和陌林也不会死了。」
倘若他能一直伴在母后身旁,是否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是否便不会连累玉妃和陌林?
天下皆知,东渊国君管怀世膝下有二子,均出于皇后温氏,长皇子管瞬深,太子管陌延,却不知长皇子何以未依皇室宗谱取名,而是独出一格,以瞬为次字,冠礼之后却无表字。百姓只私下揣测是否长皇子不受东渊帝珍视,却丝毫不知,管瞬深打出生起便是遵照宗谱排序取名。
而他最初的名字,早已随同十年前皇宫内的一场变故,一併葬入宗庙,从此成为青史上的几笔遗憾。
他原本有个名字,唤作陌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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