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传天书 空起花之卷》 - 特别番外《子矜》(之二十叁)子矜
一墙之隔,两个天地。
冰冷却也温暖着,寂静却也喧闹着。
屋外风霜雪冷,冰冷的雪天,彷彿濒临绝境般的严寒,伴随漫天飞舞的鹅mao大雪,雪花落在屋瓦上,簌声不断;屋内则是温暖如春,烧着熏笼火盆,红彤彤的炭火,乾燥而且明亮地散发着温暖,让芬芳馥郁的天琛墨香,从容若正在书写的笔下逸散,氤氳其中。
此刻,容若盘腿坐在平榻上,伏就着堆满奏张纸卷长j在写字,虽然屋子裡已经算是温暖了,可是他仍旧感觉一g子寒冷从t内透出,冻得他的双手泛出了凝血的青紫se,在他瘦弱的双肩上虚披着一件银狐暖氅,然而却是感觉再冷,他都懒得再伸手拢紧氅子的对襟,他试过了j次,知道这麼做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那g子冰寒,是从他的血髓裡透出来的,是炭火与裘氅都温暖不了的,他b着自己静下心来,捉紧功夫把该写的东西写完。
再不写完就快要来不及了。
「咳咳」容若挽起衣袖,摀唇止住了咳声,不让原本就已经冰冻僵y的手在写字时颤抖得更加厉害。
「爷」守在门边的小寧子担心地唤道。
「没事。」容若摇头,又一连咳了j声,感觉那一阵又一阵冰冷的寒意,就要将他的肺臟也给蚀透了,他手裡紧捏住笔桿,却是半个字都再也写不了,迟滞的笔尖凝不住浓墨,在最后一个「衡」字的直勾上蕴染开来。
虽然容若在最后一刻急忙将笔锋给收抬起来,但那滴墨泪已经染透纸背,再不可收回,他看着纸上洋洋洒洒,呕心沥血所写的数百字,都不若那一滴浓墨来得慑人心魄,一时之间,内心的惆悵宛如c水,就要将他给淹没。
「咳咳咳」容若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他一边摀唇掩咳,一边把笔放回置架上,白日裡的咳嗽虽然不如夜裡咳得撕心裂肺,但是这两天咳的次数多了,还是教他感觉x口隐隐chou痛。
「爷,请你歇息吧不要再写了这些东西等你好了以后再写不行吗」小寧子哭丧着脸,急得白净的脸蛋都胀红了。
容若摇头,在终於不咳了之后,泛起了笑,道:「我不要紧,一定是这火盆裡烧的炭烟大了些,才会呛得我一直咳嗽,小寧子,我觉得好闷,你就行行好,把那门上的毡毯掀开一点,打开一点门缝,让风透进来,好不好」
「不好。」小寧子摇头,坚决死守,盆裡烧的银屑炭极好,哪来的烟呢
「就一点点。」容若虚弱的声嗓带着一点哀求的柔软,看着少年死守在门口的悍卫姿态,忍不住在心裡觉得好笑。
「不行,一点点也不行」小寧子这次不摇头了,反过来义正辞严地看着自家主子:「郭太医说爷就是夜裡吹了冷风,肺才会受寒咳嗽,小寧子从现在起不会再相信爷说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谎话了,那一天夜裡,爷就是趁小寧子出去了,偷偷打开窗户吹风,才会捱冻受寒,所以,爷会生病,都是小寧子的错。」
「怎麼会是你的错呢」容若摇头失笑,「你刚才不是说了,是我说了谎话把你骗出去,然后自己偷偷把窗户给打开才会吹风受寒吗小寧子,你要记着,无论是从前或现在,所有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我自作自受,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明白吗」
小寧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子,只能死死地抿住嘴,他想说凡是主子感受到的任何一丁点痛苦,就都与他有关但他说不出口,只能退后,往掛着毡毯的大门靠近了一步,他小寧子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不像郭太医一样会治病,不像徐统领和敖护卫一样有武功可以戍守,不像裴大人有才智官位为主子分忧,所以他只能用这种笨方法来保护主子。
容若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并没有让小寧子的心裡好受一些,说不定听起来反倒像是在说他们两不相g的诛心话语,再说下去,只是教少年更加难受,一声j不可闻的嘆息逸出容若的唇间,他敛下眸光,看着自己搁在长j上的左手,看着那隻手坦露在衣袖外的部份,明显的又比前j日消瘦了一些。
曾经的齐容若被世人讚美为天朝开国以来最丰神俊雅的王爷,如今,他自知形容枯槁的模样,再不适合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这段时日,他所发下的命令,一概都由裴慕人与徐行颯代传,即便召亲近大臣们入府,也都隔着一扇屏风在说话,他知道已经有人对他的身t状况起疑了,但不妨事,他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就足够了,人说功成身退,於如今的齐容若而言,这句话再贴切不过了。
他只求在身退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不要被律韜发现这或许是他痴心妄想了些,他的二哥便是一时气恼他,也不可能迟钝到那种地步,眾人揣测的流言,迟早都会传到那人的耳裡,容若只求,那一天到得晚些。
二哥,我只求老天爷让你晚一点发现,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些是我如今唯一可以再帮你做的事,把它们完成了之后,即便是你要恨我,我都心甘情愿承受,我知道到那个时候,你肯定是会恨我的你肯定会的。
容若心裡很清楚,到了那个时候,律韜心裡对他的ai有多深,恨便会有多铭心刻骨,因为他明明就知道他的二哥一生所想望,不过就是护他周全而已,只要他好了,那人便开心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情,比伤害齐容若更教齐律韜这人发狂愤怒,即便施予伤害的那个人,是齐容若自身
他知道的,他明明都知道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容若想不到如今再见律韜的理由,他不是不想念,也不是不想见,只是见了又如何呢不过徒增彼此的烦恼与痛苦,迟早都要被迫割捨的情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他想,就让律韜恨他,恨得再更深一些。
恨深了,或许在他死后,能少得一些缠绵入骨的相思。
至於他们父皇不,是皇上那儿,之后对他的事究竟如何想法,他无心也无力去追究,而那也已经不是他如今的身份与位置,能够追究得起了。
容若转眸,看着纸上那一笔晕染开来的墨痕,听着窗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落雪声音,一声声雪花破碎在红尘之上的轻响,对他而言都像是划在心上那麼疼。
「爷」小寧子看着主子动也不动的异样沉默,担心地唤道。
闻唤,容若抬起头,敛去了眸裡的晦涩,语气轻快道:「去,给我端一碗热茶汤过来,我忽然想吃了。」
「可是」小寧子迟疑,往后看了一眼,就怕自个儿前脚才离开,主子后脚就过来掀掉厚毡,把门窗打开。
「我想喝一碗热茶汤,你总不会连一碗热茶汤都不给吃吧小寧子,难道你只管我会不会冷死冻死,就不管我会不会饿死渴死吗」
「当然不是。」小寧子用力摇头,为自己护主的清白做辩解。
容若泛起浅笑,柔声道:「既然不是,那就去给我端一碗过来,对了,茶汤上多加一点葵仁与青緹子,还有」
「还有要加京糕。」小寧子语气闷闷的,一脸委屈:「爷ai吃什麼,小寧子都知道,都记得。」
「嗯。」容若頷首。
「从前记得,以后也一直都会记得,绝对不会忘记。」小寧子眼眶微红,直视着他的主子,故意加重了语气,最后不会忘记那j个字,说得更是字句鏗鏘。
「好。」容若唇畔的笑痕深了j许,清润的眸光却似有心若无意地别开,不看少年灼热炽忱的目光,佯装听不出少年藏在每一句话语裡的渴切盼望,末了,只是淡淡地啟唇又道:「去吧。」
不是他狠心不回应少年想要他长命百岁的盼望,而是他根本无能为力,对於今日之后的年年月月,齐容若给不起任何人承诺。
容若只能看着小寧子噙着泪水离去,随着厚毡与门扉被敞开的一瞬间,门外的风雪吹扑而入,陡然降低的温度,让容若感到刺骨冰寒,忍不住低头缩肩,拢紧了身上的银狐暖氅,等着门被关上。
然而,容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等了一会儿,但是,冰冷的风雪仍旧不停地灌入,而在那风雪之中,立着一个人,一个他此生最熟悉的人。
一瞬间,容若害怕得不敢抬头去面对,只能以视线餘光,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往他走过来,他开始发抖,不为冰冷的风雪,而是因为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无助与徬徨,在这个人出现的那顷刻间崩溃了。
这一刻,容若只想逃走,从律韜面前,远远地逃开
§ § §
从京远春赶到了皇宫之前,对他说了那些话开始,律韜便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好安静,他什麼声音也听不到,风声雪声,人声车马声,从那一刻起俱是寂灭,他只听见了心臟的深处,有什麼东西在剥离碎裂的声音。
在那个地方,在心的最深处,在好多年前,他放了一样宝贝,那是一个人,是他此生最ai的人
怎麼可能呢律韜想不明白,他用了毕生的心力在权谋策划,怎麼可能会保不住那个人的x命呢
怎麼可能
漫天飞捲的风雪之中,睿亲王府的护卫奴僕们看着毅亲王走进府邸,那张从来只有在面对他们主子才会流露一丝温情的刚毅脸庞,在这一刻看来,冷竣的线条犹如刀凿一般,他们心下骇然,从阻拦到一步步后退,最后则是一个个主动退开,让开了一条路给这位王爷进去。
在律韜的身后,有人开始落下了眼泪,发出了低泣声。
那些哭声,律韜也听不到,他失去了一切感觉,就连冰冷的风雪打在他的脸颈上,他也丝毫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律韜走进了容若的寝院门口,看见了小寧子从主屋裡出来,看见了他,顿时惊愕得一动也不能动,然后,原本就噙在眼裡的泪水,潸然滚落。
看见了小寧子失控的泪水,律韜知道了,容若的情况比他来这裡之前料想得更糟糕,x口的剧烈痛楚又加深了j分,甚至於可以感觉到有一隻无情的手掌,伸进了他的心臟裡翻搅,打算从那一p血r模糊之中,把他藏得最深的瑰宝给y生生掏出来,由不得他说不要。
律韜步上阶梯,从小寧子身边越过,走进了大门,看见了容若就坐在榻上蜷裹住暖氅,此情此景,与那一日何其相仿他想起那一日,容若就坐在那个地方抚琴煮茶,对他笑着说了一句:「二哥来了。」
在终於想通了的这一刻,律韜心上剥离的裂痕,又深了一些,恨不得将愚蠢的自己碎尸万段,他怎麼会没看出来,那个时候的容若对他笑,不为讨好,也不是开心,而是想要对他说谎
如今的齐容若学会了手段与权术,可以在人前面不改se的说谎,但唯有在他面前还像从前一样,在想要对他说谎之前,会忍不住像孩提时那般,对他绽放气韵清澈的微笑,天真无邪得教他不忍心发脾气。
律韜感觉走向容若的每一个步伐,都像是拖着千斤重的脚镣,终於,他走到榻前,伸出大掌要抚上那人的髮丝,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勉强挤出喉咙的声音,对他生y地说道:「不要碰我。」
「容若,是二哥。」律韜心痛摇头,指尖还是依旧探了过去。
「不」容若大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开律韜的手臂,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扎地下了榻,迈着虚弱的步履落荒而逃。
律韜及时扯住了容若身上的银狐裘氅,却仍旧阻止不了那人放开了温暖的包裹只为了从他的身边逃开,甚至於不惜要夺门而出,逃进严寒的冰雪之中。
「容若」律韜咆哮般的大吼,这一声呼喊,带着就要撕碎他心臟的痛楚,终於看见那一个单薄的身影停下脚步,却依犹面迎着风雪,没有回头,那绝决的背影让他不由得哽声问道:「容若,你真的忍心不要二哥了吗」
话声甫落,只见容若浑身一个震颤,他没答声,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非常静默地站在敞开的门扉之间,看天的黑,看雪的白,在律韜没有见到的面上,从烫红的眼眶之中,滚下了再不能承禁更多情感的泪水。
律韜走到容若身后,低头看着眼前瘦弱的背影,从那矜领之中,露出了明显生病骨感的后颈,他敞开拿在手裡的银狐暖氅,把人给包裹住,搂进了怀裡,俯首以唇抵吻住那一处细薄冰凉的颈肤,在这同时,回忆如c水涌上,想起了每一件他对容若做过的伤害事情,每一句他对容若说过的残忍话语。
一件件,一句句,都让他为之窒息,心痛得无法呼吸。
律韜想说话,他有好多话想问,有好多话想说,但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夺喉而出的,是一声又一声,浑厚而悲伤,宛如负伤野兽的悲鸣。
「啊啊啊」
容若仍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闭上了双眼,听着耳边那一声声紧揪住他心臟的悲伤吼声,然后是冷不防滴上他后颈的s意。
那温热的水滴,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容若知道,那水痕,是律韜不捨心痛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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