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 分卷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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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 3 章

    城门咯吱咯吱,扭了几声。守门校卫睡意还有些惺忪,迎着风吸了一口风,冰凉的气体顺着鼻腔灌进肺里,刺激得叫他打了个哆嗦。

    眯起眼睛的一瞬间,城门才打开一条缝,便有一个深蓝影子,骑着马一闪而过。

    “嘿!嘿!”他猛地一跺脚,“去禀告沈大人!”

    寅时,城门开。瑶州内,漫天纸钱,遍地积雪。

    家家新鬼,昼夜相啼,泣血涟涟。

    温热纸灰被风托着,飘飘散散高飞,落在黛色屋檐、凝冰河畔,落在整整烧了三天的楚家庄园内。

    数人合抱的雕花柱子,九曲十弯的长廊,都化作焦黑尘土,滚滚浓烟。未烧尽的木头还带着火星,雪一扑上去就化了。

    苏易清一路急行至河畔,还未下马,就问得一阵焦烟气直冲脑门。周围并无士兵把守,只剩楚家一地漆黑。

    他一拎缰绳,顿了顿。天光是不甚清楚的白,把人脸都映得僵黄。

    细密的雪花在天上一丝一丝飞,他望着浮尘中的白雪,心中一时惆怅惘然。

    即便满目残砖断瓦、焦土黑烟,也可以想见未起火之前,是如何点灯如星,满目华灿。

    失去了驱使的马扬着蹄子在雪地里踩出两线零碎印迹,终于在楚家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下马,就起了一阵极大的风,吹得地上飞灰几乎卷成旋。

    也将苏易清头发吹得散乱不堪,他伸手拨弄头发的一瞬间,忽见焦土之侧,一树明黄腊梅,心红如火。

    其香如透,熨帖在冰凉雪气里,顺着五脏六腑腾卷而上。

    细细看去,老梅树半边身子都焦黑了,可剩余半边的花,仍在残垣中挣扎出一线生气来。

    苏易清垂着眼看了半晌,忽地伸出手去,来来回回摩挲着干枯树杆。

    老硬枯僵的树皮几乎在指腹划出血痕,他脑中一痛,忽有一个并不真切的身影,在回忆里沉沉浮浮的,像一叶海浪里摇摆的小舟。

    那是……碧月河畔,子规山上。

    子规山景物都少了些江南的秀致,堆山如斧,劈石如刀,颇有大开大阖的轩阔豪气。

    风吹过山石,吹过他的头发,晃呀,晃呀。

    冻得发硬的土上,立着刀砍剑削般的石山,有一枝瘦小得很的梅,明晃晃的,招摇又热烈地香着。

    那模模糊糊人影,从石山北面沁了出来,衣角飘荡间,流淌着一整个江南的金紫贵气,烟水迷离……

    从袖中探出的手,在梅花上点了一点,声音浅而淡,隔了无数烟雾般,“这么苦的地方,花还是开得这样好。”

    侧过头去,那只手便拂了过来,沾染一缕梅花的香气,在额上点了一点。

    花十分好,人更好。

    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咚、咚、咚,从远到近,近在耳侧。

    苏易清一个激灵,缓缓清醒过来。

    面前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佝偻着腰,一手提着竹篮,一手领着铁钳,在火堆里不停翻找未烧尽的木头和滚烫黑炭。

    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头发花白的老头,手不停颤抖,刚捡进竹篮的炭火下一刻就被咳得颠了出来。

    周围静悄悄,死了一样寂静,只剩了老人破风箱般喘气的声音。

    苏易清静静垂着两手,仍在看那半树梅花。

    雪中飞起一道薄色惊鸿,水光潋滟,直上轻云。

    弯刀在空中划过极美丽的弧度,破开朦胧黑烟,雪籽泼洒在刀刃上,飞花溅玉,叮当飞蹦。

    他的刀从来很美。

    老头一怔,只见蓝色身影电射而出,携带着玲珑一刀当头而来。他心知不妙,手中竹篮急抖,霍然炸开漫天火花,右手铁钳一扭,划过凌厉气浪。

    气浪与刀光相撞瞬间,强劲无匹的力道将老头儿劈飞数尺远,后背与雪地撞在一起,居然没发出半声咳嗽。他挣扎数下,勉强直起身来,露出精光四射的一张眼睛。

    苏易清颇为温柔地掸了掸刀身,刀刃嗡嗡地颤了一下,像被美人拂过的琴弦,发出遥遥一声,落在尘埃里。

    老头儿脑门青筋毕露,手脚直颤,犹喝骂道:“无耻小贼,我今日拼死,也要为楚家报仇!”

    话音刚落,他本就破烂的衣服自领口到腰间急遽撕开一道裂缝,冷风从缝中吹荡,鼓得他黑色衣服飘如巨大旗帜。

    苏易清手中的刀就缓缓放下了。

    哪怕他不记得自己的刀叫什么,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可骨子里对于杀意深入骨髓的熟悉,让他在思考之前就提起腰侧弯刀。

    太熟悉的刀,太熟悉的武功,和十分不熟悉的过去。

    他看了看老人,稳稳地走了过去,神色依旧是寡淡的。

    老人手中攥紧了铁钳,正要扭腰斜刺,一粒白色石子就从苏易清手上飞射而出,弹在他气穴上封住了全身功力。

    一时场中俱静,四目相对,老人愤怒得几乎喷出火来,苏易清沉默的眼睛里,倒映着满目焦黑。

    “这样的身手,何必来送死。”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也没有细想自己的话对于老头儿来说是如何血淋淋一个讽刺。

    老头儿挣扎着伸出手去,哆嗦着拿着铁钳,半点力量也发挥不出,只嘶哑着声音道:“嘿,你懂什么……那是楚家数百人命!人命对你们来说,怕不就是几个数字,可你听一听,这雪地里,全是哭声啊!”

    他一语既毕,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瘫倒在地,花白头发砸在雪中,溅起蓬乱的碎屑。

    苏易清抬起头,烟气在他眼里蒙了不知多少层,看不清切。

    繁华坍塌,高楼坍圮,焦土上,总会有蔓生野草破土而出,春来秋去,往复不停。

    而人命,埋藏在血火下,啾啾啼唱,不得,归去。

    他一把握住刀柄,手心尽是冷汗。蒙在尘下的记忆里,一定是如同刀锋的过往,让他隐隐然,不敢掀开帷幕。

    记忆中模糊的眼睛,瑶州城里被通缉的楚云歌,以及,领兵走进楚家那位,曾经的苏易清。

    过往是野兽,他想退。本已一无所有,再退一步,便可海阔天空,无人相识,隐于人世。

    身心都被黑暗一重一重覆压,可记忆深处,分明有一道门,露出破碎一地的光。

    雪在他眼中闪过飞光,苏易清猛地转身,往子规山方向走了三步。

    他应该猜得不算很错。

    第一步,脚下的雪沙沙响个不息。

    第二步,风中有冷锈的味道。

    第三步,他遽然回首,连退数步。青空之上,一道铁箭裹挟灿白银光飞射而来,咚的一声。

    精准无比扎在了老头儿胸前。

    苏易清握紧手中刀,闭了闭眼,风中有新鲜的血气。咕噜咕噜地,从人的心口涌出来。

    他把身子绷得如同弓弦,下一刻,用尽全身力气,飞奔而出,往山林间突奔而去。

    一射之外,玄衣的中年人站在白色软轿前,看着手中铁胎弓,陷入了难得的莫名。

    弓是上好的弓,野牛筋,玄铁身。

    手捻过弓弦,还能听到刀呼剑啸的声响。

    “秦顾,你说,他见了我,怎么像兔子一样溜了?”精明了半辈子的中年人,啧了一声,一边问,一边将弓递了过去。

    铁甲的士兵接过弓,哑了一会儿,才道:“或许……苏公子,是想要亲自上山捉拿反贼?”

    “罢了,”沈从风摇头,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你跟了我,有三年了。”

    秦顾恭恭敬敬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他?我教了他十年了……”剩余的声音都被掩盖在激烈的风雪中,愈来愈淡。

    白色软轿在狂风中稳稳抬起,行云流水般向北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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