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 分卷阅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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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剑在嗡鸣,挑、压、剔、翻,竹剑飞扬游走,像极深秋一叶,飘零游坠。

    素衫长袍,云卷云舒,有长剑自空而起,在眼中闪成一片精光。

    刀枪在侧,风云浩荡,而他,一衫梅子黄时雨。

    竹剑在秦顾脸边斜斜飞刺而过,他猛地仰头,看楚云歌在骄阳下,一身高华。

    ——江南楚家,风流自生。

    他也曾谑笑过,风流?如今,这是一个人人都能称风流的时代了。

    可今日一见,方才明白,什么是属于楚家的清贵。

    是刀剑凌空,前路渺渺,也依旧从容,云淡风轻。

    这样处境不变的心性,绝非一朝一日能温养、非寻常富贵人家能教导得出的。

    转眼间,那柄竹剑已飞至脸前。他眼一闭,心中一凛。

    楚云歌的剑中,处处是他江南雅意,楚家风致。

    而他——秦家的剑上,何时卸下过千斤重担?

    风静、云淡。

    阳光照耀青青草地,风吹起渭水粼粼波纹,青石板上,胡姬的裙摆扑卷……

    铁剑上划出的长风,吹过衣角、吹过长廊、吹到遥不可及的湖面。

    自杀器中冲起冰凉如雪的剑光,是塞外荒原中一轮冷月,亘古不化的冰川寒意,是金戈铁马,踏碎穹窿。

    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一剑。

    那道剑光浩瀚如斯,直朝楚云歌面门而去。周围浅白云雾霎时被塞外的风、簇簇的星,灼烧得无影无踪。

    咔嚓一声,竹剑被铁器撕裂得四分五裂,秋叶一般,飞散到湖畔。

    楚云歌见状,长袖一舞,借势飞滑出一丈远,才将将站稳,正要理一理衣袖,说一声技不如人,却见秦顾那一剑劈碎他的武器后,劲势仍未消散,带着主人以拔山倒海之气,往酒宴桌上砸去。

    而桌边,正凝定地坐着一个人,楚云平。

    楚云平还微微垂着头,柔软长发蜿蜒在桌上。看着那张从来平静的脸越来越近,秦顾手越握越紧,可剑意反迫主人,一时无法撼动长剑半分。万般紧急之下,他大喝一声:退!

    楚云平的长发似乎都被剑风挑起,一晃,一荡。

    忽地,他抬起了头。

    秦顾没料得这时候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

    在无可匹敌的剑意下,那双眼睛依旧是从容的,依旧是,古井无波,可纳海川。

    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

    若说楚云歌是傲立于山海天地间,纵意逍遥的清歌,那楚云平——他本身就是一片天地、一汪江海。

    任云布风动,不见性情。

    秦顾听见了一声叹息。

    楚云平长袖拂动,猛地探出一只手——骨节修长,指尖莹白。

    然后轻轻接住了他的剑刃。

    两指微挟,三指蜷于手心,如迦叶拈花。

    一花一世界,他自成世界。

    那只寂寞的手,在剑芒下顿了一顿,冲天剑意无处宣泄,恣意咆哮震荡。

    长袖下的手在剑上轻点,飞身而退躲避剑意,掠出数十步后,才悠悠转身。

    而秦顾也被巨大的反冲之力激得连退带滑飞出数尺,才堪堪稳住脚步。

    楚云平站稳,理了理衣袖,认认真真回了一礼,缓缓道:“好。秦家的礼,楚家收下。”

    楚云歌立于一旁,眉眼弯弯,笑道:“秦兄见笑,我一向不精武道,叫诸位扫兴了。”

    话音未落,就听远远一个清朗声音道:“这就是楚家的‘不精武道’么?”定睛看去,糅蓝一个身影,负刀而来,行至秦顾身边,在他后领一拨,居然是一道深深划痕。

    再进一分,就能划破衣领,刺入脊骨。

    秦顾的冷汗这才下来,探手摸了摸衣领,沉吟道:“……小苏?”

    “师父交代,以剑助兴罢了,怎么惹这么大动静?”

    楚云歌这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早该想到,那柄美人秋水般的长刀,那一袭蓝色衣衫,必定是当今神威将军兼天子太傅的另一个徒弟,苏易清。

    苏易清拍了拍秦顾的肩,有意无意道:“酒,别喝了,喝了误事。谁给你上的酒?”

    水畔的胡姬悄悄抬起发酸的脖子,看那两辆发旧的、黑色的车,又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

    那两辆车,把渭水畔的一整个风卷云散,又给带走了。

    楚云歌朝他点头示意了下,不动声色朝苏易清走近了几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那泼冰洒雪的声音压低了,从耳后传来,“欠我的一命,记在账上了。”

    楚云歌闻言大笑,振衣而去。

    第8章 第 8 章

    渭水酒宴的刀光一闪而过,楚云歌回到江南不久,家中多多少少就开始涌起暗流与风波。帝王的猜疑时刻勒着头顶寒刀,谁知道哪一刻会落下来。

    于是楚家在朝廷上越避越远,反而有了点萧索的意味。相对的,家中生意倒是日益兴旺起来。楚云歌时常埋头在酒楼中,偶尔听见一些顺着官道传来的消息。

    朝廷的沈大人率兵迎击南疆反贼,大获全胜;刑部新来的书令史姓苏,挂了个名,却在秦岭雪地中追了三天,将在逃十二年的大盗飞无迹当场击杀。

    他看那些记载着京城大小动静的信纸,躺在瑶州最好的碧烟楼中,有最美的姑娘给他捧酒端茶。

    半开的窗外,春风正吹起一树桃花,几片绯红顺着柔薄微凉的丝帘飞进屋中,落在他的指尖。

    他拈开还新鲜的花瓣,定定看了一会儿,不由想,这世上的意外,总是不少的。

    譬如渭水石畔的酒,负刀而来的蓝衣青年。那场预料之外的相遇,并没有在他逍遥人生中留下过多的痕迹。

    当江南的雪落下又化尽,杏花谢了又开,楚云歌和苏易清的再一次相遇,是景和三年的事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相遇,过去两年七个月。

    江南深秋,落叶铺满一地。瑶州素来无宵禁,哪怕是湿雨淋漓的夜晚,从碧烟楼上望去,无数红灯连成数条线,将无人经过的深巷积水都映得亮澄澄。

    瑶州深秋的第一场雨,连续下了几天,寒气混在雨里,顺着微有青苔的墙,爬遍了整个江南。

    碧烟楼里早端出了春日埋下的梨花白,楚云歌浅浅抿了几口,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独自撑伞往家宅走去。

    他走在楼后有些狭窄的小道里,楼上漫出的灯光弹跳在脚下积水上,身后,丝竹声连绵成一片。

    手指轻扣在紫竹伞柄上,不经意摩挲了一下。楚云歌回头看了看——身处昏暗,回首仍是辉煌。

    一片青楼亭台、云楼高阁,带着无数红红黄黄明灿灯火,在迷离烟雨中璀璨成人间星海。

    江南素来富庶风流,无论京畿多么威严雍容,可比之江南,仍少一分清雅萧逸。

    哪怕现在——天子怒火暗藏在疑云之后,江南道上,风声已紧。而身处迷局,回头看去,江南仍飞得起深秋白荻,瑶州依旧响彻整夜的碎玉琵琶。

    楚云歌站在风中,不知哪座画舫上的姑娘,正弹到一曲醉乡游,咿咿呀呀。

    他勾了勾嘴角,持伞往巷子更深处走去。

    刀光忽现。

    似白虹从黑夜最深处一闪而过,破开袅袅烟雨,惊天霹雳。

    青楼中的琵琶正浓,兀的,弦声一震,破了个音,碎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相思,揉在雨中了。

    楚云歌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刀光自他眼前亮起,他抽身飞退,伞柄与刀光一碰,素色的伞面在空中飞旋而起,亮在深夜里。

    错身的一瞬间,他接过天上缓缓落下的伞,借着即将收进刀鞘的光,站在苏易清身后。

    夜雨,红灯,刀声急,琵琶吟。

    刀光熄灭在巷尾,楚云歌稍稍斜了伞,撑在苏易清头上,笑道:“阁下,是来收三年前的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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