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 分卷阅读3
“这就是你家的戏园,唐奇?”
唐奇轻轻嗤笑:
“我阿爸出了名的滥赌,若不是当年阿妈朝二爷讨了个人情,只怕要被那些高利贷打得脑袋开花,家里还剩什么戏园?阿爸阿妈出了车祸以后,过去剩的那些旧行头,阿公说不许用,不吉利,可也不许丢……你大概不相信,长这么大,我来这地方,一共没有几次……”
我将唐奇搂在怀里。我这才意识到,他那么瘦,瘦得仿佛皮包骨头,被风轻轻一吹,就要飘走。
唐奇的声音如梦似幻,直往我的耳膜里钻来:
“我五岁那年,跟着阿爸阿妈搬来台南不久,他们就出了车祸……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突然发了一场高热,整个人痴痴傻傻……阿公说,一个人的魂丢在哪里,就要从哪里招回来……那是我唯一一次的记忆,站在这栋房子里,听着阿公敲着玻璃,用拉长缓慢的声线召唤……
“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楚辞,是屈原的《招魂》……”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我想起那个午后,唐奇摊在膝头的那个纸质笔记本,和上面胡乱涂画的大片黑红色痕迹,与人体残肢的形体。窗外的风雨愈发狂乱,斑驳的雨点敲打在污浊的玻璃上,却将他和我重叠的脸,映照得纤毫毕现。
“唐奇!唐奇!”
我听见自己在热切地呼叫,无论身下的人有没有回应。
唐奇在我身下,发出热切的呻吟。可是窗外风骤雨狂,我几乎听不清——那究竟是悲号,还是呻吟。
我看见两只手——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一只纤长瘦削,被牢牢积压在玻璃上,缓缓下滑,留下一串血一般的痕迹。
我看见苍白涂画着血色胭脂的脸,分不清那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是我熟悉的人,还是陌生人。屋顶的白炽灯忽地猛然晃动,我睁大了眼睛,看往窗外暴雨里的那片虚空。
我看到,一双小小的、惊恐的眼。
台南的十日十夜,我和唐奇日夜纠缠,如疯了一般。
年轻人的皮肤光滑细腻,如最上等的绸缎。我着迷地在他锁骨上方吮`吸连连,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红色印痕渐渐变淡。酒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迷蒙而昏暗。唐奇在昏黄的阴影里被我亲得直发笑,两只眼睛灼灼地闪。
跟你的其他小情人比,我怎么样?唐奇用他细长有力的手指在我赤裸的胸口画圈。
我避重就轻打太极。其他情人?什么情人?
唐奇微微一笑,不去追究,凑在我唇边细细密密地亲吻。说说你的初恋?
我一愣,想了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初恋?我没有初恋。
胡说。唐奇捏着我的乳`头,啪地一弹,桃花眼绽出淘气的神色。人人都有初恋。
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是人人,我没有初恋。
唐奇趴到我胸口,用水润的舌头撩拨我的乳`头。我感到下腹的欲`望渐渐抬头。
话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仿佛研得满满的墨要寻找出处。
……我自小跟了二爷,被他当成亲生仔一般。那时候二爷还没有发迹,不像日后结交的都是显贵官员。我不喜欢念书,整日跟着他在游戏厅和ktv里混。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只知道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女人。我的第一次也许是和ktv援交的学生妹,也许是和游戏厅的老板娘。我忘了。但她们并不能算是我的初恋……
唐奇也许在听,但他的嘴巴正忙着被我的内裤塞得满满。他转了个方向,主动骑到我脸上来,示意我给他舔。
年轻的精囊上是汗渍和血管。我含住了其中一个,圆鼓鼓的。
有点煞风景的,我居然想起了苏姣姣的那张脸。
三年,三个月又零七天。从我糊里糊涂刺杀完张姓议员,狼狈不堪地跑路,东躲西藏保全性命以来,过去了三年。
三个月,以及。
零七天。
我回到自己以为永远无法回到的魏家老宅。等待我的不是那所破败的宅院,而是一座拔地而起的豪华公馆,连周边的草地都修葺得一新,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洛哥。迎接我的仆役恭恭敬敬,向我解释。二爷吩咐了,洛哥在帮中居功至伟,可以随意出入,不拘小节。
我看着空荡荡的豪华庭室,感觉自己在皱眉,又有些茫然。我想起台南的那些暴雨,那些荒草丛生的群山。
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雇佣的杂役颇有经验,不该知的不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登的楼梯不登。我沿着螺旋状的红毯阶梯往上走,仿佛误入桃源洞天。
有咕叽咕叽的水声。
我蹑轻脚步,缓缓前行。书房门乍开一隅,里面的光线轻柔,仿佛妖娆的情人欲拒还应。我控制不住好奇心,凑了上去。
荧蓝色的水族箱里游着几尾热带鱼。暗红色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屋子。落地灯散发出乳白色的暧昧光线。
两条赤裸的、毛绒绒的大腿正从实心花梨木的桌子边缘垂下来,一摆一摆。一个女人的背影正伏在两条大腿中间,卖力地迎合着。
咕叽咕叽。是女人嘴巴吮`吸发出的水声。
我突然硬了。
我脑子里出现的不是女人丰盈的肉`体。而是宽大手掌摩挲过头顶的感觉,而是巡视ktv时的那些大笑,而是回不去的老宅里,幼年的我坐在长条凳上,对面一双筷子夹过来的菜。
我几乎瞬间感到了强烈的可耻。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渴望的不是女人的侍奉,而是凌驾于不可能之上的驰骋。那两条膝盖上带着熟悉的旧日刀伤,几乎就是在我眼前打晃。我突然想一把揪开那女人,把自己的头埋于成熟的双股之间。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咕叽咕叽。
女人一头秀发如瀑布般轻撒。她回过头来,对我弯起两道修眉,勾起一抹烈焰红唇。
可疑的白浊液体从苏姣姣嘴角流淌下来。她对我笑,讥讽又残忍。她的两片嘴唇夸张蠕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说些什么。
洛屿飞,你要如何同我争夺,这个男人?
“洛哥——”
ktv装潢得富丽堂皇,不乏青春靓丽的男男女女迎客。一个娇滴滴的国中女生顺势坐到了我的怀里,乳`房如同一对雪兔,堪堪一握。她在我脸颊上左右开弓用力亲了几下,然后如同审视一般将我看了又看。我不知道她看出来些什么,那女生娇娇娆娆倒在我的怀里,用甜甜腻腻的声音撒娇:
“洛哥眼里有新人了,都不来看我了。”
旁边一个女孩子递过来红酒,我就着她手里抿了一口,笑道:
“谁说的?你问问阿诗,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没有对别的女孩子笑?”
小女生毕竟是个欢场雏儿,被我哄了一会儿,偎在我怀里,开始碎碎念她看中的新手机和低档珠宝。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旁边女孩子在嘈杂的ktv背景音里叽叽喳喳,有什么东西叮叮咚咚响,是我的电话。
我把手机抓在手心里,看着屏幕持续发亮。在铃声即将切断的前一秒,我按下了接听键。
是唐奇。
听筒那一端空洞洞的,但我却仿佛听到了淋浴的水声。我将听筒用力摁得贴到耳廓上,手心里仿佛咕嘟嘟往外冒汗。
不是因为紧张。一定是因为红酒的原因。
“今天教姣姨学戏,教得怎样?”
唐奇笑了。
他的笑声很轻,却带着几分神经质,如同电线杆头凌空探爪的小猫,悬着旁观人的心。但也许,旁观的人心,应该再冷一点,也应该再硬一点。我听见自己说:
“姣姨喜欢别人对她粗暴一点。她喜欢从后面来。”
这句一说出口,我反倒轻松起来。戏唱到了极致,练就的是七巧玲珑心,唐奇如何会不明白。我想象他在电话另一端,穿着浴袍端详自己手指甲的模样。唐奇的手指纤细、有力、骨节分明。从台南返回不过短短数月,我仍能记得,那十根手指轻轻在我背后滑动,在皮肤上引发的颤栗。
“‘俊逸少年何方来,结下无穷相思债’?”
唐奇并没有挂断电话,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唱着。我的台语不够好,有时候听不清他的唱词,只知道,那本该是欢快的调子,却被他唱得有几分戚哀。
我盯着前方五光十色的k歌荧屏,茫然地笑着。唐奇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我这辈子遇到过许许多多他这样的小子。
于是我开口了,强装镇定:
“唐奇,我需要你。什么都别多想,照我的话去做。”
“屿飞,你说,我该怎么做?”
唐奇坐在医院病房的角落里,低着头用小刀勾着花盆里的土。花盆里的蝴蝶兰长势不妙,花瓣摇摇欲落。他低着头,有水滴一样的东西,慢慢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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