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传天书 空起花之卷》 - 特别番外《子矜》(之二十八)父子
白日裡的雪已经下得够大了,入了夜,雪势更骤。
狂风大雪,扑天盖地而来;容若裹着裘氅,蜷缩如蛹,卧在马车之中,闭着双眼,感受着马车一次又一次被摇晃,男人们奋力在拉扯,让车身摇晃得一次比一次剧烈,浑厚的男人吆喝,马匹不住的嘶鸣扬蹄,但是好p刻过去了,深陷在雪堆裡的马车却仍是纹风不动。
「二爷,还是动不了,马匹已经使劲在拉,这雪实在是积得太深。」
「再试试这天越来越冷,不能再继续被困在这裡,四爷受不住。」律韜的语气严肃,透着不容否决的威严,以及一丝j不可闻的担忧。
「是兄弟们,再更使劲儿,推啊」
护卫们齐心齐力的呼喝声,漫过了大雪扑在车顶上的簌声,虽然加裹了律韜离开马车之前为他紧裹的玄se暖裘,再加上原本就盖着的银狐maop,即便是罩着两件mao裘了,容若仍旧觉得寒冷,从骨子裡透出的冰冷,冻得他j乎不能动弹,j次在剧烈的摇晃之中,都险些要放开紧捉扶靠的双手,他怀疑双手是被冻僵了,才会到现在还没鬆开。
「二哥」容若声嗓微弱极了,他在车厢裡无力地唤着律韜,觉得宛如置身冰窖,禁不住颠晃的力度,全身的骨架子被晃得像是要散了一样。
明明是如此微弱的声线,但律韜就是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不为内力深厚的缘故,而是因为唤他的人,是他珍藏在心裡最深处的容若。
律韜扬手让眾人到一旁稍歇,自个儿拉开小门上了车,将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容若抱进怀裡,心疼不捨地哄道:「容若,再忍忍,就要好了。」
容若抬起头,衝着他泛起了虚弱的苦笑,「二哥,我们回去吧,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或许是在警示我们,这趟路,我们根本就不该来,我们回去吧。」
「容若,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怯懦这不像你的为人。」
「或许这才是我原本的为人呢」
「不是,你不是,二哥知道。」律韜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
容若没有回答,也一点都不想反驳,只是泛起了笑,那抹笑,衬着被冻红的鼻头与脸颊,看起来竟有j分少年时的纯真稚气,容若心知肚明,这段日子,他是真的变得软弱了。
但是,看见律韜对他没有半点质疑的全然信任表情,有短暂剎那间,会让他以为盘据在内心不去,卑怯堪怜的那份软弱,不过只是错觉而已。
他仍是他,曾经叱吒朝堂,翻手云雨,纵横天下而无所畏惧的齐容若。
律韜看见容若面上久违的笑靨,心宽了一些,俯下首,以额心蹭着弟弟冰凉泛红的鼻尖,厚嗓柔软道:「容若,为二哥,撑下去。」
容若想要回应,想要说好,但是话到了唇边,都成了说不出,却也吞不落的苦涩滋味,如今的他凭什麼承诺呢
即便真的答应了,他能够撑到何时
就在他们相视无语之时,车外传来了s动,j乎是立刻的,跟从他们的护卫扬声禀报道:「二爷,四爷,有火光正往咱们这裡过来」
律韜看了容若一眼,将人放下,拉开小门探头朝着护卫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就看见暗夜之中,j盏流火以疾速接近。律韜的内力深厚,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清晰视物,他很快就发现载着灯火行进的不是马匹或车驹,而是以j匹犬隻拉动的橇车,因为犬隻的身形比马匹轻盈,橇车可以在雪上滑行,丝毫不受深雪所困,不到p刻,j架轻巧的橇车已经来到他们百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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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医了。」
y王谷主刻意冷冽的嗓音,打破了暖阁裡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寂静,在这小半个时辰裡,他亲自为容若号脉,除了翻看眼p,检查喉舌的状况,还将容若全身的筋骨都摸过了一遍,在整个过程之中,他的神情始终都是严肃蹙眉,偶尔会问上j句话,都是与病情有关,答问完了,又是沉默。
只是律韜与容若都没料到,鼎鼎大名的y王谷主,他们寄予厚望的圣手,竟然在望闻问切之后,只扔给他们这句教人绝望的结论。
容若躺在榻上,反应极平静,扬视亲生爹亲的目光,也是淡融如清风,彷彿此刻他正看着的人,只是一位毫不相g的大夫,而不是他迟了二十多年才终於见到真顏的父亲。
「不可能」律韜没办法像容若一样冷静,这段日子,他没有一刻不为容若延命的事情而竭尽心神,紧绷的心绪,已经犹如满弓的弦线,随时都在绷断的边缘痛苦挣扎,他大步上前,捉住了y王谷主的肩膀,嘶吼道:「再一次,再诊一次脉,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你肯定能医好容若,肯定可以」
「什麼时候堂堂的天朝二皇子,成了本座肚子裡的蛔虫」y王谷主冷笑,竟是轻易的就挣脱了律韜的箝握,「能不能医好他,是你说了算数吗你真的知道他的身t被毁伤得有多严重吗」
「知道。」律韜的心沉了一沉,这些时日,容若的脉案,太医们的说法,他看的、听的还少吗
「你知道哼,知道还带着他冒着冰寒的天候前来到底你是要救他,还是存心不要他的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多亏了你,他没救了。」
这时,始终沉默的容若撑着坐起身,终於幽幽啟唇,声嗓极淡道:「还请谷主自重,胡言妄语恐吓病者及其家眷,实在有失医者父母仁心。」
「谁说是胡言妄语」y王谷主转眸望向容若,对上了那双与自个儿相仿犹更清冽j分的眼眸,「本座不是一般世俗庸碌郎中,你少拿本座跟那些人比。」
「谷主所说的那些庸碌郎中,见我的病况积重难返,就算知道不过徒劳,都还会想要尽力施术医治,而谷主您呢则是有能力救治,却不想救,我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二哥,我们回京吧这儿不是我们的地头,是人家的地方,不宜久留,现在只是不救而已,要是有人一时心生不快,你我二人恐有x命之忧。」容若收回淡然一睨的目光,转头对律韜说道。
「谁说我不想救」说那什麼话在他y王谷裡,哪来的x命之忧将他y王谷当成打家劫舍,取人x命的土匪窝吗
「二哥。」容若却是不理,朝着律韜伸手,示意那人过来抱。
y王谷主瞪着容若等着律韜过来抱他,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淡然,直教他难以置信,都已经下不了床,走不动路了,竟是连一点软都还不肯f吗
「容若」律韜瞇细锐眸,看了看y王谷主,又回头看容若,总觉得这当中似有一些古怪。
「二哥不过来,可是要我自个儿过去吗」他们刚才在进行问脉时,并没有说及双腿的行走状况,但容若心裡猜想y王谷主在刚才按捏他的筋脉时,必定有发现不寻常之处,即便没有发现,现在看他只能等着律韜过来扶抱,也该知道了如今的他j乎已经失去走动的能力,最多j步路,就会腿软坐跪在地。
「好。」律韜呼了口气,提步走向容若,看着心ai弟弟的目光裡尽是难以言喻的宠溺,「既然这儿没人能治得了你,咱们换地方,再去找别的大夫。」
「站住」y王谷主伸手挡住了律韜的去路,气急败坏,知道容若不能行走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容若没有行动能力,只能等着人过来抱,又是一回事,一g陌生得差点辨识不出的不捨,隐隐的在心头涌动。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转头对着律韜厉喝道:「你要是真的不想他活了,就只管抱着他离开,眼下外头冰天雪地,我保证你们不出y王谷方圆十里路,他就成一具尸t了」
这会儿,容若没再说话,收回了手,搁在锦褥上,指尖似是研究般,勾勒着被褥上的刺绣纹路,「那就谢谷主留宿我们兄弟二人,二哥,就当做是一宿逆旅,付房钱吧」
「一宿逆旅」y王谷主不敢置信,转过头,瞪着容若道:「难不成你还打算住一晚,明天就走休想你这病要养好,至少需要j年」
「所以,是可以治好的,是不」容若抬头,噙起了笑。
「不」y王谷主很想否定,很想给眼前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崽子一次痛彻心扉的教训,但话甫出喉,就意识到他这亲生儿子的心术不简单,绝对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庸善之辈,他拉不下脸,闷咳了声,犹是冷着嗓道:「要救可以,不过从今天起,一切都得听我的。」
说完,y王谷主不等他们给出回答,立即拂袖而去,其实他只是不想听容若的答覆而已,总觉得这儿子能有本事气得他七窍生烟,再者,是既然决心要把人给治好,就不必去管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他的条件了
在y王谷主离去的身后,容若依然是眉目清冷,看不出心绪,倒是起初疑h不解,后来明白了这位谷主不过生气自个儿拿容若x命冒险,才会故意刁难的律韜低笑了起来,想这位y王谷主就算现在还没t认,迟早也会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容若说话刁钻噎人的功力,不在他这个亲爹或任何人之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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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落,起手。
又是一根细如毫mao的银针,没入了男子白玉般净润的肌肤,这一刻,施针之人与被施针之人,都是屏气凝神,不同的只是施针之人要全神贯注,而被施针之人则是因为银针刺入x道,引起不等程度,或chou搐,或酸胀,或麻痺等等的反应而痛苦得无法正常呼吸。
容若觉得难受,多呼吸一口气,都像是要死去般难受
但他却是强忍住一声也没吭,双手握拳,躺在y炕上,下身着k,上身月白单衣与苍se外衫被敞开,白玉se的颈脖与x膛,以及袍袖被撩起的双臂都竖立着不少银针,肤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若不是他身下所躺的y炕传来热度,同时薰蒸出席下y材的气味,在寒天之中仍旧十分温暖,他只怕已经被这一身因痛激出的冷汗给冻得颤抖不止了。
这时,又是一针没入他臂弯处的曲池x,容若却似没有感觉般,淡淡转眸,望向不远之外飘散轻烟的兽首博山炉,看着缕缕白烟从兽嘴吐出,飘散升高,渐升渐淡,终至於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踪影。
他将自己想成那轻烟,虚无飘渺,没有形t,没有感觉。
为容若施针之人,是一位看起来十分温厚和善的中年男人,在y王谷裡,论起针灸这一门医术,可说是第一把j椅,但是在y王谷主身边,中年男人就像是参加科考的举子般,对於下在容若身上的每一针,都是再叁谨慎。
就在中年男人又要再落一针时,被一旁的y王谷主忽然伸手拦住,对於容若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谷主都看在眼裡,他没好气对容若斥道:
「谁叫你闭气的快点给我做好呼吸吐纳,有病好治,但是被自个儿憋气憋死的人,那种蠢,神仙难救」
明明就已经痛得受不了了,还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容若这个态度,让y王谷主见了就一肚子火气。
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肯定是被那个皇帝给养坏了
容若淡然回眸,却似没听见谷主的话,只是不温不火地问道:「我以为谷主会亲自为我施针。」
y王谷主不屑地轻哼道:「杀j焉用牛刀,我y王谷裡多的是够资格为你施针的厉害大夫,有他们在,不必我亲自动手。」
容若轻「嗯」了声,不似认同,倒像只是在说他明白了,望向夹在两人之间掐着银针,左右迟疑不定的中年男人。
「请卫大夫只管继续施针救治,我可以受得住。」
被称唤卫大夫的男人看了他们谷主一眼,在得到谷主頷首同意之后,才又开始进行施针的疗程。
y王谷主再一次沉默旁观整个过程,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容若痛得连呼吸都在颤抖,他忍不住又开口说话,这次,他少了火气,多了一点心疼:「痛就喊出来,你这是在倔强给谁看呢我知道这套针法施在你身上,你所会感受的痛苦,无异於活生生的chou筋剥p,一个强壮的大汉都要痛得哭爹喊娘,更何况是你这个长年养尊处优的王爷呢」
容若闭起双眼,断续了j次,才终於做完一次呼吸吐吶,好半晌,才睁开眼睛看着y王谷主,声嗓微弱,但是语气却是无比坚定,道:
「生於天家,不否认日子确实是过得养尊处优,穿戴的是金银珠宝,吃的是山珍海饈,但是说到忍耐的功夫,未必会比强壮的大汉来得差劲一直以来,皇子们就被教导对於自身的痛苦,必要忍人所不能忍,若为情势所b迫,那麼便是再想要都不能留,再痛都似高高在在上,为所yu为,但实则为了家国天下,身不由己,只是箇中的无奈酸楚,毋需为外人道而已。」
y王谷主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讽刺道:「依你这说法,你如今就是那个狗p皇帝想要而不能留,再痛都要割捨的无奈吗」
话甫说完,y王谷主就后悔了,那一日,他b他们二人说出病由与经过,该是为了断症,不该是为了今日的挖苦,看见容若已经没有血se的俊顏,在剎那间更加苍白惨青,他没有表现出说错话的悔意,只是语气又更柔软了j分。
「我不管你在京城皇宫裡学的哪一套忍耐功夫,我只知道过份的忍耐会岔气伤身,痛就喊出来,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对於行医施术之人会造成困扰,弄不清楚你的确切反应,要是诊治过当,治病会成害命」
「唔」容若想再回话,却是已经痛苦得连多说一句都办不到,在痛得难以承受之时,忍不住转眸望向紧掩的门扉。
刺目的冬日y光,即便隔着窗纱纸都明亮得教人难以b视,但只要想到在那扇门后,有他二哥在守着,他就觉得该撑下去,还好y王谷主不允律韜进来陪他,到他如此痛苦,他二哥必定是心如刀割。
y王谷主顺着容若的目光,也望向了大门,先是疑h,很快就想通了,关门施术,故意将齐律韜那男人拒於门外,让那个男人只能守着门口焦心等待,是他的决定,但按照眼前的情况看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决定似乎是错了
「你不喊,是因为不想让他听见」
容若没有回答,目光j瞬明灭,终於閤上了眼,没有血se的嘴唇噙起了笑,认命甘愿得教人为之心疼。
y王谷主像是瞪着怪物般,看着容若噙在唇畔那抹纵死不悔的浅笑,不自觉地瞇细双眸,是他多心了吗
他总觉得这对「兄弟」的感情,似乎好得太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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